在燕郊待过一些日子的人都知道,“小白骑手”并非业务不熟练的新手,而是对有亲人罹患白血病的外卖员的称呼。
在美团外卖燕郊东贸站,全站146名外卖骑手中有70名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小白骑手”。此时,他们的亲人,正在3公里外的血液病专科医院——河北燕达陆道培医院接受治疗,他们自己则外出送外卖,贴补家用。
外卖女骑手
从北京国贸出发向东30公里,跨越潮白河,就进入了燕郊地界。这里有从首都“溢出”的医疗机构和养老中心,陆道培医院就是其中之一。在这家民营医院里,350张病床和54间无菌病房常年满员。
从杨俊娟居住的三河市郊到陆道培医院,骑电瓶车只要半个小时。这些年来,杨俊娟亲眼见证了燕郊的发展。2013年9月,杨俊娟不到3岁的儿子冯耀磊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B细胞系)。
在此后长达三年的化疗中,幼小的孩子承受了太多病痛折磨。杨俊娟这位1988年出生的年轻母亲,也经历了陪儿子抗癌、意外怀孕并生下二胎女儿、离婚等一系列人生变故。
2018年7月,孩子的病第二次复发。医生告诉她,要救孩子的命,只能做移植。杨俊娟决定最后一搏。不久后,她带着儿子在陆道培医院接受了造血干细胞移植。
移植手术后,危在旦夕的孩子得救了,经济上的压力却接踵而至:进仓移植,费用30万元;出仓后,孩子肝、脾排异,住院花了近20万元;出院后,挂号、吃药、大小检查等花了十多万元。除了积蓄、公益平台捐赠和医保报销外,家里欠下了近20万元的债务。
正是那时,她在病友群看到了招聘外卖员的信息。她赶紧跑去应聘,成了一名外卖骑手。外卖站里的女骑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女的“小白骑手”更少,因为这些孩子得了白血病的家庭大多分工明确,妈妈照顾孩子,爸爸出门打工。杨俊娟是个例外。
“小白骑手”们
杨俊娟的电瓶车是一个已经回老家的病友留下的,现在由她和另一个病友共用。这台车每天为她省下15元的租车费用。
她干外卖刚3个月,路不熟,大部分时候只能依靠手机导航,绕路或走错路是常事。最让她头疼的,是燕郊没有门牌号的城中村和小区里密密麻麻的电梯楼。
6月的一天,杨俊娟顶着高温完成了8个订单。还没来得及休息,系统又发来5单,她马不停蹄地上路。可就在她送到第12单时,第10单的顾客打来电话,说没收到餐。杨俊娟赶紧折返。原来,忙乱之中,杨俊娟送错了楼栋。她想把餐找回来,可这些楼一模一样,她实在记不起来自己刚才上的是哪栋楼。不好意思让顾客再等,杨俊娟只好自己买了一份一样的餐送过去,花了60元。按照每单4元的配送费来算,忙活一个中午,杨俊娟倒赔了12元。
这是每个“小白骑手”的必经阶段——不断经历挫折,然后继续上路。
“小白骑手”们都和杨俊娟一样,孩子突发恶疾,他们各自的人生也被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在来燕郊前,他们中有人在陕西卖手机,有人在云南建水电站,有人在广西搞装修,有人在北京卖烧烤……现在,他们都有了一个相同的新职业,外卖骑手。
“我们被白血病驱赶着,拼命跑。”来自云南曲靖的彝族小伙余元江说。他2岁半的女儿余心祈患有髓系白血病(M7),去年冬天一确诊就被定为高危型,全家当即北上求医。
在送外卖之前,余元江从来没有如此感知过一分钟到底有多长。有时即使拼尽全力,接送单的时间也不够用。所以,骑手们必须争分夺秒。
必须坚强
在外卖站同事的印象里,付江娜总是用面纱挡着脸,加上安全帽和冰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少言寡语。家里的事情,付江娜极少对别人说起。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李奇是站里绝对的“老大哥”——最早的“小白骑手”,他热心、耿直、经验丰富,大家有什么事都愿意问他。
在燕郊,病友之间有着亲密的连接,初来乍到者总能感受到“老乡即亲人”这句话的真谛。相处久了,找房子、搬家、配药,甚至是献血,不管是不是老乡,李奇都愿意帮上一把。
李奇的儿子庆庆2012年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B细胞系)。化疗结束后,全家都以为孩子康复了。没想到,2018年11月,庆庆白血病复发。从西安到北京,再到燕郊,他们辗转了6家医院。2019年到陆道培医院进行骨髓移植时,家里已经花掉了100多万元。
那几年,李奇完全被击垮了。他和老婆吵架,惊动了派出所的警察。前来调解的警察随口一句“成天闲着,不如去送外卖”点醒了他。他成为站里第一位“小白骑手”。
李奇能把电瓶车骑出风驰电掣的感觉,时速四五十公里。他比许多本地人更熟悉燕郊的街巷、店铺,知道哪个十字路口更堵……他想,只要一天能跑六七十单,每个月就有收入,就能租房子,不用再厚脸皮伸手向亲友借了。
燕郊的“白血病移民”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即便因为疫情,街上人人都戴着口罩,李奇也能在路上快速地辨认出那些面色苍白的孩子、拎饭桶的家长,这些都是他的病友。
以前李奇总想不通,这个病怎么会落到自己儿子头上,但他现在已经很少再去钻这个牛角尖了。“绝不认命,必须坚强”成了他的口头禅,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再小的忙他也会去帮。
(《解放日报》10.23 雷册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