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保罗·福塞尔
在美国,社会等级间的流动看上去是如此顺畅,似乎每一位幸运儿都可以得到奖赏。然而,伴随这一情况而来的特殊危险则是:失望,以及接踵而来的妒忌。美国梦给人的印象是,你能轻易地向上爬。然而,一旦发现自己陷身于一个等级差别体制,并对这个体制存在的必要性表示怀疑,此时的幻灭感和内心痛苦就格外强烈。
有一些人在早期的中产阶级生活中发现,在他们为社会等级的攀升而奋发努力时,一些明显不相关的因素,比如遗传特征,早年背景,父辈或更年长一辈的社会地位,或多或少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他们因此变得有些绝望,这种绝望并非没有破坏性,尽管他们一般说来对这一破坏性秘而不宣。法国政治家托克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心理危机,他承认,“在民主时代,欢乐要比贵族时代来得强烈,有极多的人可以分享欢乐。”但他又补充说,在人人平等的氛围中,“人们的希冀和欲望更经常被摧毁,灵魂所受的折磨和烦扰更大,因此要更加细心地照料自己”。
希望破灭后,妒忌纷至沓来。永远不要低估这个国家恶劣的乃至罪恶的行为背后,纯粹的等级妒忌所产生的力量,以及对官方宣称的阶级平等神话的幻灭引起的恶果。谁若将自己诱人的轿车停在一个大都市的街道上,返回时却发现车窗玻璃被砸得粉碎,收音机天线被拦腰折断,谁就会理解我说的话的含意。国会议员约瑟夫·麦卡锡于1950年在西弗吉尼亚发表演讲时运用的词语,使人们对他的真实意指一目了然,他猛烈抨击中上层阶级和上层阶级,显然是出于妒忌。他说:“并不是那些不太富有的人或一些少数集团的成员背叛了这个国家,而是那些已拥有了种种优越条件的人们,最好的家庭,最好的大学教育……”
幽默作家罗杰·普莱斯在《伟大的鲁伯革命》中,甚至将等级嫉妒理解为对平等主义的报复。他这样区别平等主义和民主:“民主要求它所有的公民生而平等,而平等主义则坚持所有公民应死而平等。”L.P.哈特利曾在小说《外貌公正》中讽刺过一个多少与我们今天相似的未来社会。那里的人们持有一种“对美丽外貌的偏见”,而政府的整形外科医生矫正了每个人外貌的不平等。这里,手术刀绝非用来使人们变得美丽——它被用来使人人变得相貌平平。
尽管联邦政府不愿命名一个社会等级制度,但它似乎承认,如果从法律上说我们人人平等,在实际生活的其他方面,情况则截然相反,所以政府才会将它的公务员划分为十八个等级:从最底层的第一等(邮件投递员),第二等(邮政人员),往上到第五等(秘书),第九等(药剂师),第十四等(司法人员),到最上面的第十六、十七和十八等(政府高层行政管理人员)。建筑行业也存在一个不同工种的等级制度。最底层的是“土活”,也就是地基挖掘工作;位列中间的是下水道、道路、坑道的铺设建造;最上层的则是建筑物本身(随着建筑高度的上升,地位也越高)。销售“老板台”和相关办公设备的人们了解,他们和顾客之间会就一个严格的“等级”制达成共识。橡木桌最低,核桃木桌其次,往上是桃花心木(如果你中意的话,这属于“中上等”),直到极品:柚木。在军界的各种女士社交场合,倒咖啡是一种特权,属于较高级军官的妻子。那里的每位女士都清楚,咖啡比茶要位高一等。
(《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出版 梁丽真/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