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的“车祸”现场

    綦崇礼，字叔厚，为宋代名臣,《宋史》有传评述他“为人不高傲,能容众,廉俭寡欲,端方亮直,不惮强御”，还说他“除专心辞事外,还洞晓音律,常在气振之时,慷慨长歌,议论风生,不愧为一时之英”。

    南宋时洪迈创作的文言志怪集《夷坚志》卷十四中，有一则《綦叔厚》，专门记载了綦氏的一件趣事。年过不惑才出仕为官的綦崇礼，有一天骑着马出去办事，经过一条街巷的拐弯处时，遇到一位卖药翁。这老翁肩上挑着副装饰华美的药架担子，架上搁着数十只白色瓷罐，内装有药——显然，他是想赶早卖个好价钱呢。马儿遇人慌乱，綦崇礼忙一拉缰绳，马受惊后长嘶一声，前蹄一蹶，正好撞上了药架，老翁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这分明是的一场“车祸”嘛！

    “肇事者”綦崇礼吓坏了，急忙跳下马来，扶起老翁，连声道歉。谢天谢地，老人家倒没摔伤，只不过，架子上的瓷罐几乎摔碎了一半，药也泼洒一地。綦崇礼再三认错。

    哪知老翁是市井中人，得理不饶人的劲儿上来了，他一把揪住綦崇礼的衣服，不依不饶地数落开了：“你小子长不长眼睛？会不会骑马？你见没有见过太师出入，那跟从者、唱呼者，数十上百，前面还有大批士卒、警卫，要么举牌撑旗，要么持戈荷矛，呵斥开道。他们一来，街边坐着的人都要起立，忙着施礼致意，前面的行人更是赶快避让……你又见没见过大尹出巡？那武士啊、狱卒啊，前呼后传，首尾相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只要不是既聋又瞎的，看到这个阵势，哪个不赶紧奔逃躲避，哪里会有冲撞的可能？可你小子倒好，独自一个，骑着匹劣马，孤零零、静悄悄地就过来了，叫我老汉如何避让？”

    綦崇礼不傻，很快就看出来了：这老翁是个愤世嫉俗之人，他并不在乎瓷罐、药材这点物质损失，只不过借题发挥，吐一吐胸中的激愤之气罢了，而且还读过些书，语言也不失诙谐。

    八九百年前的汴京，可是拥有百万人口的世界第一大都市！转眼之间，这“车祸”现场潮水般涌来好多看热闹的人。大家想，今天这位尴尬的官人，撞上这个难缠的老汉，面子可丢大了！

    不过，人们未必了解綦崇礼的身世：他是山东高密人，出身于书香门第，据说10岁时就能为乡邑邻人撰写一般人不敢下笔的墓志铭了，可见聪明绝顶、才气过人。不仅如此，綦崇礼还词锋机智，善于应对。所以，处于这一尴尬境地，他倒是镇定得很：当老翁发作时，他默默无言，不动声色；等老翁数落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

    “老人家，您责备得很是，我的罪过确实太大了。但我今天受这匹劣马的牵累，也是无可奈何呀。人生的富贵与贫贱自有定数，我何尝不想当太师，何尝不想当大尹！可我才刚刚步入官场，哪敢好高骛远奢望之？您瞧见井子街上的那刘家大药坊没，它有高大的门堂，气势不凡，光是当街的正屋就有七大间！所以我就算再骑术不精，也不至于单人匹马地撞入刘家，损坏其药材、器皿吧……”

    刘家药坊是当时汴京城里最大的药店，綦崇礼的潜台词大家都听出来了：他自己固然没能当上宰相、大尹，场面不够，可是卖药翁也远没有开大药坊的同行那样风光、能让马也退避三舍啊……这番机智的回答，立即博得了围观者们的掌声，还有人大声喝彩。卖药翁顿时泄了气，赶紧松开手，用俗语说：“也罢，也罢。”

    于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就被綦崇礼巧妙地化解了。

    顺便说两句：不久北宋灭亡，綦崇礼为南宋政权的巩固与发展出了不少力；出任地方官时，也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而且他还在著名女诗人李清照因被骗婚而身陷囹圄的时候，为她向宋高宗奏报、请求主持公道，所以李清照还写过一封著名的书信《投翰林学士崇礼启》，对他表示感激。

    再后来，綦崇礼因为得罪了权势熏天的奸相秦桧，被迫辞职还家，病逝于浙江台州，享年60岁。

    （《羊城晚报》9.5 沈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