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位于上海“宛平南路600号”的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彻底火了。
先是这里出的“600号月饼”一饼难求，这款月饼上刻着“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字样，月饼中央，则是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院徽图案。
随后，这里举办的一场名为《线条、颜色和故事》的原生艺术展又冲上了热搜。这些由患者执笔的画作让600号画廊的名声不胫而走。
当医生成为策展人
30岁的陈智民瘦长脸，留着一头自然卷的短发，总是喜欢穿着一双洞洞凉鞋。为精神障碍患者办一个画展的念想，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
2019年，来到闵行院区成为一名精神科住院医师之后，陈智民觉得时机到了。“说干就干”，平日病房里就有艺术康复治疗的训练，多年绘画治疗的画稿都被储存在康复科的仓库里，陈智民每天晚上下了班就钻进仓库的大号黑色垃圾袋里，在两三千张画稿里翻拣，一张张地反复观看、挑选。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陈智民从仓库里挑出了一百多幅在他看来有艺术价值和美感的画作。
之后，陈智民购买了一批画框，给这些A4纸大小的画作进行了装裱，又自学着设计了展览的海报，用他的话说，“非常小型、非常简陋”的画展就这么搭建好了。
仅用了两周时间，陈智民和日间康复中心的工作人员就完成了“600号画廊”的布置。
8月9日，“600号画廊”正式“开张”，35幅画作形态各异。
画廊的出圈，在陈智民的意料之外。他记得，画廊开幕当天正值疫情期间，除了少数几位院领导和自己邀约的几位朋友前来捧场，现场几乎没有媒体记者。
然而，8月16日，媒体突然蜂拥而至，之后几天，“600号画廊”就登上了微博热搜榜。到目前，陈智民已经接受了30多家媒体的采访。“观众的评价当中都带有一种惊奇，可能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精神病人能够画出这么棒的作品。”
患者的故事都藏在画里
闵行院区B1病房狭长的走廊上，靠窗摆放着两张木桌，桌面用绿色格子布盖着，桌上摆放着颜料和画盘。600号画廊的画大多出自于此。
每周一到周五的下午，陈智民所在的B1病房都会有五名患者到这里画画。陈智民解释，绘画本就是病人康复治疗的一部分，从医学的角度而言具有康复治疗的作用，而自己开办的画室，则是希望让患者摆脱过去临摹绘画的形式，把他们内心最直观的感受画下来。
这个“发动机”的启动，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最早，陈智民邀请过成批的患者来画画，但大部分的患者并不喜欢画画，来过一次之后便不再愿意来了。久而久之，只有少数几位感兴趣的患者留了下来。
画廊开张后，一幅画作引来了许多观展人的驻足停留：一个背着蝴蝶翅膀的女孩站在草地上，两边翅膀上各画着两颗星星和爱心，周围是斑斓的线条，女孩朝着蓝色天空伸开了手臂，画作右下角工整的字体写着“不是梦”。
刘景冬（化名）把这幅画称作“初级版”。头发斑白的他拿着画笔的手上布满了老年斑，走路时背部微微弯曲，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因为长期服用治疗癫痫的药物引起的副作用，刘景冬的手总是不自觉地颤抖。
小光（化名）三十岁出头，是病房里少数的年轻患者。他在画廊展出的作品叫《水晶》。这是一幅红蓝绿三色组成的画作，深蓝色为框，暗红色为底，中间一个亮绿色的红心水晶。
康复科护士长周金静说，小光是五六年前患病后被送到闵行院区治疗的，平日在病房里，小光大多数时间一言不发，总是自顾自地坐着，不大与人交流，也不大有情绪的流露。
“没想到他们这么会画。”周金静说，“平时患者的情感看起来都比较淡漠，现在看来他们内心世界也是色彩斑斓的。”
“走不出病房”是最大的困境
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日间康复中心护士长许德君的口中，“宛平南路600号”更像是城市里一个“隐秘的角落”。
许德君记得，自己34年前被分配到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工作时，这里还是荒芜的郊区，从过去的上海市中心——淮海路到这儿，要搭乘四五十分钟的公交车。随着精神病学的推广和普及，医院也越来越受关注，现在的许德君不再觉得这是一份难以启齿的工作。
病房里精神分裂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的病人占多数，许德君说，精神障碍患者得病后通常表现出情感淡漠、不知冷暖，有的人可能冬天只穿一双塑料拖鞋。有幻听症状的患者，上午在换裤子时突然对护士拳打脚踢，下午又向护士诚恳道歉。也有强迫症患者会止不住地洗手，即便手洗烂了，还在重复洗手的动作。
许德君总结了两条和患者建立关系的规律：“关心病人的吃喝拉撒”，“患者多说，医护人员少说”。而对于大部分精神障碍患者来说，“走不出病房”是他们最大的困境。一旦得病，疾病会伴随他们终身。而丧失了社会功能的患者，即便病情稳定，大部分也无法正常回归社会，有的则一生都走不出病房。
在600号画廊开办后，致力于精神健康公共教育的公益组织“刺鸟栖息地”在公众号文章里曾写下这样一句话：“让俯视和忽视变为平视和重视。”
谈起办画廊的初衷，陈智民解释，绘画从医学角度而言本就具有疗愈的作用。对于长期住院的患者而言，画画更像是他们的人生事业，一辈子走不出病房的他们，却有作品在画廊上被大众欣赏喜爱，使他们脱轨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闪光点”。
在陈智民看来，公众平时没有机会接触到精神障碍患者，但通过展览的机会，可以接触到患者的画，了解他们明亮温暖的心灵，“这是成为大家思想转变的一个契机。”
（《新京报》9.24 周思雅 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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