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者:为科学家减负、解绑,是科技界的“老生常谈”了。为什么科学家对这一话题如此敏感?
王晓东(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因为“自由”对科学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科学家是人类大部队的“侦察兵”,走在人类认知的最前沿,去探索各种可能的道路。历史上,这些探路者绝大部分都“死”掉了——科学家在探索的过程中很少能取得真正的成功;甚至哪怕方向对了,也有可能多年看不到胜利的果实。
因此,科学家最怕的是,在这条本就很艰难的探索之路上,再套上重重枷锁:只能走这条路,不能走那条路;只能带两天干粮,第三天饿了再来申请……戴上这么多镣铐,怎么能为人类大部队探索出前所未有的新方向?
所谓颠覆性、突破性的科学发现,就是人们曾经认为对的事,你说它不对;认为行不通的路,你走成了。因此,大多重要的科学突破都要经历一个被忽视、被质疑的过程。如果科学家连自由都没有,又怎么能走得下去呢?
记 者:您认为科学家要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样的?
王晓东:科学家要的“自由”很简单。首先,他有权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必事事征求别人的意见,特别是不必听取外行的意见;其次,他能获得必要的资源去做想做的事。
人类中最有干劲、最有激情的“侦察兵”们,不应该为包里还剩几天的干粮犯愁。
当然,总有人会问:如果他吃了干粮却不干活呢?如果他把干粮卖掉中饱私囊呢?这种事情的确存在,但我认为这仅仅是个体行为,而不会成为群体行为。因为科学活动本质上是一种荣誉活动,科学家是为了自己的荣誉、集体的荣誉,乃至全人类的荣誉而奋斗。他们致力于证明的,是人类究竟能达到多高的智慧、能做到多大的事情。
因此,科学共同体本质上是一个荣誉系统,而不是唯利是图的系统。
记 者: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在这个问题上仍然争论不休?
王晓东:在我看来,这是因为我们对科学活动的不同性质和不同管理模式,还没有很好地厘清。
我认为科学活动大致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探索性工作,去发现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另一种则是实现性工作,利用大家已经知道的原理转化出实用性的产品。简单来说,就是“科学”和“技术”的区分。
科学和技术在我们的语境里常常是不分家的。但在管理上,它们应该有明显区分。对探索性研究,就像我刚才说的,应该给予资源和思想上的高度自由。但涉及技术研发,则必须有清晰的阶段性目标,有对阶段性成果的考核。如果没有的话,这个项目就不能继续推进。
记 者:能否从您的自身经历出发,谈谈科学家创业需要克服哪些惯性思维。
王晓东:创业和科研有很大不同。科学家发文章就像射箭一样,箭射到哪里,就在哪儿画一个靶子。而创业是要先有一个靶子,然后努力把箭射向靶心。二者难度是不一样的。而且,一旦箭已离弦,科学家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就很少了。
从科学家角度来讲,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摈弃对成果转化不切实际的期待,如何与企业家形成良性互动,都是很重要的课题。
(《中国科学报》9.24 李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