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22日,是杨振宁先生99岁生日。商务印书馆特出版《晨曦集》增订版,增加了13篇文章,仍然是杨振宁、翁帆编著。相依相伴17个春秋,翁帆用她的笔,将这位鲜活、亲切、生动可感的百岁长者杨振宁先生送到了读者面前。
杨振宁先生的“精”与“傻”
翁帆写此文,纯粹有感而发。当时,杨振宁放弃美国国籍,重新加入中国国籍,网上说怪话的人不少。某卫视专门做了三人谈,主要观点是肯定的,但也有意见认为杨振宁很“精”,意思是说美国给他好处时选择美国籍,而中国给他好处时就选择中国籍,这是一种利己主义的精明。
对此,翁帆在文中举了四个小例子。前两个例子,一是说杨振宁于1971年夏到大陆探亲访问。回美国后在许多地方做有关新中国的演讲,介绍“中国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引起轰动。他的举动也让美国中情局多次找他“谈话”。二是说杨振宁对政治风险全不在意,于1970年代后期出任全美华人协会会长,向美国社会介绍新中国,强调中美建交的必要性,遭到国民党的辱骂。
增订版披露了杨振宁1971年的演讲全文——《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杨振宁先生讲中华人民共和国之行印象》,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新中国的深厚感情。可以说,这次演讲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杨振宁的人生。此前,他是一个纯粹的自然科学家;此后,他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家,不仅四处演讲,甚至参与领导留美学界的“保钓”运动。他的人格魅力和号召力迅速成为旅美华人的领袖级人物,他的思想和言论唤醒了整整一代旅美华人的爱国情感,改变了诸多美国人对新中国的印象。
若以“精明”的标准要求,杨振宁这样投身爱国事业其实很“傻”,一来社会活动占用大量精力,耽误科学研究,二来在政治上受到敌对势力的仇视。以当时美国中情局对他的警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可能被暗杀的危险;而台当局对他又拉又打,给他的压力也很大。1957年他获得诺奖后,第二年台当局就授予他“中研院”院士,此后多次邀请他访台,均被他拒绝。后来,他因呼吁中美建交,竟被台当局诬之为“杨匪”。但杨振宁不改政治选择,他恐怕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精”还是“傻”?
另两个例子,是讲杨振宁在中国建造大型高能加速器上的态度。说他40年如一日,坚持了一个极不讨好的学术观点。
1978年有领导向杨振宁征求关于建造高能加速器的意见。翁帆说,杨先生明知领导同志在热切地等待他的支持,但他认为,当前百废待兴,大型加速器项目并不是当务之急。
2016年多名外国诺奖得主建议中国建造超大型对撞机,国内科研机构也有附和之声,杨振宁于9月初在网上发表《中国今天不宜建造超大对撞机》一文,还是从成本效益角度做出否定的选择,又引起许多同行不满。
在此问题上的确有人怀疑杨振宁的动机,是一种利己的考虑。例如有人说,因为他和李政道有矛盾,凡是李政道支持的他都反对,还有人说,杨振宁害怕中国出现更多的高能物理学家,科研成就超过他本人。这些,都只能说是狭隘之论。这个问题,增订版收入的拙文《从杨振宁的几幅照片谈起》已经讲清楚了。杨振宁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是丘成桐的一句话。
在近几年有关超大对撞机的争论中,丘和杨的观点是针锋相对的。丘热情支持建造而杨极力反对。但是丘成桐说,超大对撞机所进行的“这些实验背后的基础理论都用到杨先生的学说;每一次突破后,我们对杨先生的学问更加佩服”。
讲私心,哪个科学家不希望自己被人肯定和称赞?如果杨振宁考虑个人私利,那么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支持项目上马。
杨李之争
杨振宁和李政道,曾经有过长达16年的亲密合作,并一起获得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分手的原因,也是曾带给他们诺奖荣誉的“弱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理论发现中,究竟谁的贡献更大,两人出现分歧。
关于论文是谁执笔。李政道说,当时杨振宁犯腰痛病,于是他独立写作论文并在学校打印。但杨振宁回忆,他的确患了腰病,不过这篇文章是他躺在床上口述,由夫人杜致礼记录成文的。写成后征求李政道意见,李做了一点小修改退回,杨又请专业人员打字印刷。
增订版补入了翁帆的《杨振宁的雪泥鸿爪》一文,平静地叙述一些照片的来历。文中有几张插图照片拍摄的是现存于香港中文大学档案馆的文稿(即当时原稿的复制件),内容则是杨振宁在普林斯顿时期最重要的两篇论文,一是关于“规范场”理论的,二是关于“弱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的,也就是获得诺奖的论文。两篇都是杨振宁交给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的打字员打印的,上面有编号证明。而且两文中都有几个数学公式,当时的打字机打不出来,里面没有希腊字母。于是杨振宁亲手把公式写到纸面上。为此翁帆感叹地对杨先生说:“好呀,你留下‘雪泥鸿爪’了。”意思是说杨留下笔迹了。这笔迹成了杨李之争的证据。
(《南方周末》9.25 李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