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使用多年的乒乓球拍上撕下黑色的729反胶胶皮,那是因为使用了两年,不得不换了。胶皮老化得甚至有些打滑,影响打球成绩。
心里很有些舍不得。这块胶皮颇有来历,是第32届世乒赛男单冠军郗恩庭赠送的。我和郗恩庭教练交往近30年,他是引领我走进乒乓球采访世界的第一人。
那是1985年夏天在读新闻研究生期间,结合新闻采写课程,我将“乒乓外交”确定为采写选题。因为我有一个便利条件,大学毕业后在人民体育出版社期刊编辑部工作,曾参加编辑《乒乓世界》杂志,有机会走进乒乓球国家队训练场,看过几次训练。
走进乒乓球训练馆看到的第一个教练员就是郗恩庭,他正好扭头看到了我,就算有了照面。要采访“乒乓外交”了,庄则栋之外我第一个想到的当年当事乒乓选手就是他。采访郗恩庭太顺利了,他和夫人林美群坐在一起回答我的提问。郗恩庭是燕赵人氏,豪爽畅快,有问必答,详尽而生动。
巧得很,第32届世乒赛前奏曲——1970年11月的瑞典公开赛,他和庄则栋一起参加,住同一个房间。郗恩庭生动地回顾当时遇到的欧洲弧圈球挑战,尤其是前冲弧圈球。庄则栋对他说,对手拉出弧圈球,那球冲过来撞在拍子上,“震得手发麻!”结果中国男队没有进入团体和男单决赛。
那次比赛敲了警钟,回国后全队开展对付欧洲弧圈球的突击集训,应该说很有成效。在1971年4月的32届世乒赛上,中国男队连克欧洲强队,又获得团体冠军。选手们打得好,为“乒乓外交”打下了基础。
31届比赛归来,庄则栋和郗恩庭又合住运动员大楼423号房间,其中自然有许多故事,但郗恩庭印象最深的,还是1965年11月他从河北队入选国家队报到的情景。他拿着行李走进运动员大楼,传达室老头一听是新调到乒乓球国家队的,非常热情,马上给球队打电话。
乒乓球队住在四层,整个层面只有过道里一个公用电话,正好是庄则栋接的电话。传达室老头说,你们队来了个新队员,你是小庄呀,你下来把他接上去吧,他带着行李呢。
只一会儿,庄则栋下来了,爽朗地和郗恩庭打招呼。郗恩庭一见庄则栋下来帮他拿行李带路,心情那个激动呀,忙说:“唉哟,庄老师,您都下来了,我太谢谢您了。”庄则栋一点儿也不客气,上前就把郗恩庭的网兜拎到手里。那时运动员大楼没有电梯,他带着郗恩庭一口气上楼。前后冠军的故事就这样展开了,郗恩庭是继庄则栋之后中国第三个世界乒乓球男子冠军。
打乒乓球的人千千万万计,要打出世界冠军来可不容易。几年前笔者退休,将此前停顿的新中国乒乓球史料重作拾捡,又从郗恩庭、林美群夫妇处得到许多帮助。每次到他家做客,总是郗指导泡茶,林大姐惠以佳美点心。2019年秋天,郗恩庭送给我3块729乒乓球胶皮,说是为我的乒乓球锻炼助一臂之力。
何曾料想,不过一个月左右,郗恩庭教练突然发病故去,享年73岁。这时,我已经将他赠送的乒乓球胶皮贴在球拍上了,另两块与同好分享。
两年来,这块胶皮伴我左右,甚至到美国探亲也带上了拍子。挥拍之际,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郗恩庭教练。我长期伏案,郗恩庭的打球样式对活动肩颈有很大好处。我曾当面请教球技,每次他都不会因我技法粗陋而大致一说,而是用眼睛认真看着我,听我说完,然后加以指点。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强调乒乓球运动中腰部力量的运用。
现在,他送给我的球拍胶皮终于完成使命该下课了。任何运动都有消耗,球会打坏,胶皮会老化,球拍木质也会打松,乒乓球的魅力却永葆青春,新人辈出。郗恩庭教练不会淡出我的记忆,将他的故事写出来,是我应尽的情意。
(《新民晚报》9.6 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