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仙萍
乡村的咖啡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豌豆花,水灵灵的,站在路边打着伞。
现在的乡村是女大十八变,只要两三年没见面,回去一看不得了,山更葱郁了,水更碧透了,鹅卵石的路径旁都围上了古旧的木栈栏,老旧的房子内部改成了五星级的民宿,牛栏猪栏变成了咖啡馆和酒吧。
咖啡馆的设计都藏着精巧的匠心,浓郁的欧洲色彩融合日式雅致,布垫沙发,书法字画,根雕盆景,陶瓷手艺,书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书,还有一两只慵懒肥猫,窝在角落里打盹。
店主常常是文艺气息的女孩子,穿着汉服,或披肩长发,或挽个丸子头,巧笑倩兮,眉目盼兮,娉婷而美好。坐在这样的店里,喝什么咖啡,用哪里的豆子,手冲的技艺,这些都是次要的,本来就是个形式和腔调。能对山空语,对水发呆,看猫狗打架,蝴蝶翩迁,这似乎才是在这山间村野的要紧事。
我是个咖啡成瘾者,说来已经有近三十年了。富春江边当时很少有咖啡馆,我一边喝着大杯冲泡的雀巢咖啡,一边熬夜赶工。
在杭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后,那些微风习习的咖啡馆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奶茶店一样的商务咖啡。去咖啡馆不是为了情调,是直奔主题的工作和谈判,单位楼下就引进了星巴克,我们的饭卡就可以买单。
咖啡已经不能让我打起精神,也不能让我无眠,即使每天一壶。让人无眠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海茫茫,和深不可测黑咖啡一样的中年焦虑。
那年,我和在港大读大一的女儿,在日本京都乡村的咖啡馆逗留,这里店面很小,一个拐角小屋,两三张小桌子,上年纪的店主温和地煮上一杯拿手咖啡。我女儿突然哽咽:“香港虽然是暖湿环境,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种看不见的淡漠和远离。大学宿舍窗户分成上下两层,上半层推出去,能看到天空,下半层推出去,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楼房。”
一位叫安德烈的男孩给他妈妈的信中,同样有这样的表达:“你问我愿不愿意干脆在香港读完大学,我真的不知道,因为两个月下来,发现这里没有咖啡馆,只有蹩脚的连锁店。”安德烈要的咖啡馆是一个生活态度,一个生活情趣,比如在徒步区的街头咖啡馆和好朋友坐下来,喝一杯意大利咖啡,在一个暖暖的秋日午后,感觉风轻轻吹过窄巷。
城市的咖啡馆是孤独的,一个人缩在陌生的角落,用一种不打扰别人的方式,默默渗透进他们的秘密世界,比风还轻。乡村的咖啡馆,却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林间有新绿,月光有衣裳,无论怎样都是雀跃好看的。
(《新民晚报》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