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21年08月31日 星期二

    金牌陪练

    《 文摘报 》( 2021年08月31日   08 版)

        北京奥运会结束后,刘磊磊(左一)与奥运冠军、教练员一起在人民大会堂受表彰。

        7月24日,东京奥运会女子柔道48公斤级16强淘汰赛。刘磊磊和妻子相丽挤在山东青岛自家超市的收银台前,捧着手机心惊肉跳地看完了。中国选手没晋级,刘磊磊有些失落,但还是写了100字“积极向上的小作文”,发在朋友圈里。

        他参与过4个奥运会周期的备战,与27枚金牌有关,但又似乎无关,它们都珍藏在别人家里。刘磊磊从不主动向外人提起从前的日子,“那都过去了。”有人问起他曾经的工作,他只说“当过运动员”。

        被“骗”进国家队

        他每天被摔300到500次,摔了16年,摔倒200多万次之后,刘磊磊在32岁那年退役了。他是金牌陪练,是“好好先生”,是“妇女之友”。但几乎没有人想到,他是被“骗”进国家队的。

        刘磊磊生于青岛农村。14岁时,他已经长到1米8,体重接近100公斤,一顿饭胃里能装下百余个饺子。镇上的运动会,他手里的垒球和铁饼总能飞得最远。

        那时刘磊磊家里没有电话,他被“选中”的消息先由学校老师带到妈妈卖衣服的商场,随后转到爸爸修车的工棚,最后,邻里乡亲几乎都知道,“磊磊要去北京了,要有出息了!”

        “我要拿世界冠军,为国争光。”饯行时,刘磊磊当着亲戚们的面保证。那是2001年,刘磊磊第一次出远门。在“驶向金牌的列车”上,他可以睡卧铺,以往和父亲坐火车回老家都是站着。火车转汽车,最终在北京奥体中心停下,他从门卫口中第一次听到“国家队”三个字。“国家队又来新人了。”门卫说。

        “推开训练馆的门,看到正当中挂的那面国旗,你整个人状态就不一样了。”体重190公斤的刘磊磊挥动着右手,回忆当时的场景。

        他发现了一些“异常”,比如柔道馆里都是女孩子。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在老家,男女队员也是在一个柔道馆训练的。同他第一个交手的是佟文。他还在担心“把人家女孩子摔坏了怎么办”时,现实已经狠狠把他砸在柔道垫上——佟文抓住他的衣领,使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外卷入,他防不住,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眼泪一下子就摔了出来”。

        那时刘磊磊还不知道,这里是国家女子柔道队,佟文当时已是全国冠军。

        两个月后,他和同批来的3名男队员意识到“被骗了”。女队员住两人间,他们挤在放着上下铺的四人间;训练课,他们站在一旁等候“召唤”,教练们只给女队员讲解动作要领。除了被姑娘们摔来摔去,他们还有干不完的杂活儿。

        把希望寄托在冠军身上

        半年后,一起从柔道学校被选来的陪练迟福明退出了。他回老家,和家人在路边摆小吃摊。教练打去电话,他也不接。刘磊磊也想走,但不知道怎么和教练开口。他也怕折了父母在老家的面子,“毕竟吹了那么大的牛,说要代表国家去比赛”。

        除了像他一样的专职陪练,大赛前,柔道队里还有临时从省队召集上来的年轻男队员。和刘磊磊们不同,他们的身份是“运动员”,集训结束便回到地方队继续训练、比赛。

        一年多以后,以刘磊磊的身材和体重优势,摔倒女队员不再是难事。但他清楚,自己没有机会去男队当运动员了。他只是“陪练员”,“不在那个(运动员)名单上”。这是他自己长期观察和“悟”出来的。

        他也找不到能进行对抗训练的人。和女队员交手,“要保证动作的完整性,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主力队员受伤”,他有时只能用七八成力;男陪练之间偶尔试几把,但因为相互间太熟悉,摔不起来。

        同期来的陪练只剩下他一个,他也不想练了,开始在队里“混日子”,“混不下去就回家”。训练时,他想法子偷懒,杵在垫子上,不关注技术,不想动脑子,主力队员招呼他过去,他就走上前充当人肉沙包。但打回家的电话里,他还是那个随时准备为国争光的运动员。他安慰父母,现在成绩还不好,不能参加比赛。

        直到他退役后的第二年,当年选中他的时任国家女子柔道队教练、山东省女子柔道队和青岛市女子柔道队总教练徐殿平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刘磊磊们是专门被当做女柔陪练招过去的。刘磊磊没问过他,他也没有讲。

        “磊磊就是我养的专职陪练。”徐殿平曾对记者说,“(刘磊磊)别的也没什么突出的,就是看起来憨厚、老实、朴素、简单,就带走了。”    

        听到这份评价,刘磊磊眯着眼笑,“可不么,我那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实,教练说啥我都照着去做。”

        转折在2003年到来。刘霞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斩获冠军,刘磊磊被安排捧着鲜花和教练徐殿平去接机。他高兴,但“纯粹是为了青岛老乡夺冠”。

        接过花,1米78的刘霞搂住刘磊磊的脖子。“她说,谢谢你磊磊,金牌也有你的功劳。下一个目标是雅典奥运会,咱俩一起加油。”这个场景刘磊磊刻在了心里,他本以为自己对刘霞的帮助不过是偶尔帮她放松肌肉,想不到在对方心里,那块金牌竟也与自己有关。

        “那时自己没啥太高的觉悟,觉得她能去奥运会就挺棒。她需要我,我就去帮助她。”刘磊磊下定决心陪练好刘霞,“反正自己没希望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父亲冲他竖起大拇指

        雅典奥运会时,刘磊磊在晚上看了刘霞决赛的直播。对手用钓袖背负投将刘霞摔倒,“一本”取胜。刘磊磊愣在电视机前,他平静不下来,对手变换了技术和打法,自己在训练中为什么没有想到?

        颁奖仪式上,一枚银牌挂在了刘霞脖子上。国旗升起来时,刘磊磊流泪了。“我那时候觉得是我的遗憾,更是她的遗憾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刘霞,手机信息编辑了好久也没发出去。

        在那届奥运会上,刘霞一共打了5场比赛。她印象最深的是对战荷兰选手时,自己被对手用固技固定在垫子上21秒。按当时规则,只要被固定25秒就输了。刘霞背部朝上,她翻眼睛看着天花板,“那么多白炽灯,我想这可是奥运会,输了就淘汰了,我所有吃的苦、遭的罪就都白费了!”她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翻起来把对手固定住,赢下了这场。

        那些惊险和逆转,都是运动员回国后他才知道的。刘磊磊很难和运动员在赛场上“同频”。运动员靠大赛积累经验,心态越来越成熟。他不一样,每次看比赛都揪着心。有人调侃陪练,离冠军很近,但是离赛场很远。

        刘磊磊觉得好的陪练员必须具备两种特质,一是不能有私心,给所有的运动员陪练时要一视同仁;二是不能有杂念,要彻底断了自己拿冠军的念头。

        北京奥运会结束后,23岁的刘磊磊开始考虑退役。但全运会马上又来了。“刘霞说出了想拿全运会金牌这个目标,这也是教练定的任务。”刘磊磊告诉记者,“你看,这其实都是我们大家的事。”在他看来,那是刘霞的愿望,也是“大家的愿望”。他是“大家”里的一员。

        刘磊磊的退役悄无声息。他去领导办公室签了字,赶着队员们都不在的时候坐上了返回青岛的火车,朋友圈里没留下一条和那天有关的信息。

        家里也没有接风仪式。与送他去北京时的心气儿不同,“我爸妈就觉得我的工作没有什么,对我特失望。”刚退役那会儿,他经常叹气,早晨一睁眼不知道干啥。刘磊磊有“很多值得自豪的事”想讲给父母。父母不感兴趣,他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觉得最对不起家人的是“这么多年没攒下什么积蓄”。前5年他没有工资,2017年退役前每月工资3000多元。他有21万元退役费和9万元的公积金,现在和妻儿挤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一家不足100平方米的小超市承担两代人的生计。

        尽管如此,刘磊磊一天和父母也说不上几句话。绝大多数时候,他也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中午和晚上都自己回家吃。难得在一起时,家里聊天的话题总绕不开“未来怎么办”,父母担心他不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他说,“有时真想回到队里,没这么多烦心事。”

        一期讲述他的陪练故事的电视节目播出,他给父母打开电视,自己紧张得逃出家去,掐算着节目播完了才回家。父母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母亲红着眼眶,父亲冲他竖起大拇指。这是他多年想得到的,“让家人认可我工作的价值”。

        现在,他每天凌晨3点40分起床,4点钟到达批发市场拣货,5点半拉开超市的门。午睡时间是在国家队时就固定下来的,困意袭来的时间比墙上的表还准。有时下午他会去家附近的柔道馆教小朋友。只要能为柔道作贡献,他觉得做什么都高兴。

        (《中国青年报》8.25 马宇平)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