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江枫先生的“巅疯”时刻拜识他的。那是1995年彩虹奖颁奖典礼上。“江枫今天疯了,竟然打的来文采阁。”李文俊先生说。
彩虹奖的第二天,我去了江枫先生的家,见识了那九平方米的斗室。进门左侧靠墙是床,床头上方悬挂了雪莱画像,书桌对窗摆放,左右两边靠墙是书架。那天,他不停地、激动地谈论他的获奖、他的翻译……
后来我去北京,他请我吃饭,让我点菜。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想,你不会点太贵的菜吧。”他的天真、直爽,以及书生的困窘表露无疑。
2016年,二十多年之后,我再次来到了江枫的九平方米斗室,更加逼仄,站两个人就无法转身了。还是那张一米二的床,贴墙堆了一线书,另一边从地面堆起的书,摞的比对面的书墙还高。床上留下的空间只能一人勉强躺下,翻身都困难。而雪莱画像,仍高挂床头。
江枫,原名吴云森,1929年7月30日出生于上海。曾就读西南联大附中、清华大学外文系和北京大学中文系。1949年参军,1956年入北京大学,1962年入北京编译社,1980年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江枫是诗人。在昆明念中学时,因为艾青的《大堰河》,发现了新诗的美,学着写起了新诗。我们聊天时,他总会提及自己上世纪80年代写的组诗《塞上行》。江枫说:“这一组诗,算不上得意之作,但是古北口文联有人能背。端木蕻良,读着读着,击节朗诵。臧克家,改了一个字。艾青读后,不改一字,转给《诗刊》编辑部。”但《诗刊》没发表。后来孙绍振的评价或许击中了要害:“很像艾青。但像并不一定好。你的诗理胜于情。”于是,江枫从过去经常参加的诗歌界会议和活动中退了出来,“如果这个世界,并不因为我写而多了一行诗,也不因为我不写而少了一行诗,我为什么还要写?于是我的业余劳动便流向了约稿日增的译诗。”
江枫的翻译是建立在对作者、对作品深入了解、全面阅读和研究基础上的。他从林语堂编的英语教科书上《爱的哲学》知道了雪莱;在旧货摊上买到了美军军用版袖珍本《雪莱诗选》,进一步了解雪莱;在阅读了莫洛亚的《雪莱传》后,被雪莱吸引;解放战争时,行军包里总是背着牛津版的《雪莱诗作全集》。在此基础上,“我的汉译《雪莱诗选》初稿,只是利用军人生活有限余暇试译的积累。”可见他对雪莱长期的沉迷、热爱、研究和翻译。
江枫以翻译雪莱的诗出名。著名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学者高莽认为,江枫译的雪莱,甚至比雪莱本人的更好。因为雪莱写诗时不足三十岁,而江枫译诗已到知天命之年。谢冕说:“江枫译诗,好像不是翻译,倒像是雪莱用中文写的诗。”卞之琳说:“江枫译诗,五十年来所未有。”
“昨天已经古老”这个译自美国诗人狄金森的诗句,江枫晚年特别喜欢提。他告诉我:“第一个认识到‘昨天已经古老’这一字句所蕴含时空沧桑纵深感的,是蒋子丹和竹林,她们分别以此为题写出了小说。后来,这句话成了王蒙在回忆文章中反复提及的句子。看来,除了‘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还有这一句,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还会有人记得、有人会用。”
(《中华读书报》8.25 秦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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