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磊
作为一名海军的子女,不会游泳显然是说不过去的事,能在碧波中遨游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我的愿望。在我所居住的大院里,游泳馆是这儿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我上小学时,有众多大院之外的人前来游泳,尤其在盛夏,总会看到长长的人流涌向那里。游泳池什么样?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走近,透过玻璃门只看见一池看不到边的水。我的双手立刻紧握,握住了彷徨、陌生和紧张。
终于,在一个赤日炎炎的暑假午后,我走近了那个荡着波纹的水面,这是我上游泳班的第一节课。阳光投影在水面上,我却并没有感到温暖,在我眼里,池水似乎在平静之下潜隐着危机。那种彷徨、陌生和紧张感觉又来了,我知道自己恐水。那些身着五彩泳衣的人在水里欢畅嬉闹,对于他们的快活我实在想不明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魔力,让他们面向一望无际的水时,不会有我的无助和恐慌。
水面上柔和平静的气息不足以安慰我,更深处的水让我胆怯,池边的十米跳台令我头晕。当我和其他孩子在教练的带领下坐在水池旁练习用脚打水时,水面上的波纹变得摇曳和颤抖起来,这更使我不安了。水中漂白剂的味道阵阵袭来,我听到自己频密微细的呼吸声,周围的声息都仿佛消匿了。这气息使我瞬间感觉快要休克了,涔涔的汗液渗出肌肤,我听见自己沉实急促的心音。
无论如何,在泳池里,我也不能像周围的孩子一样欢快地嬉水和玩笑,惊悸牢牢地裹住我,感觉力气尽失。教练用一根绳子系在我们腰间训练,当绳子拉紧,我的双脚离开地面,身体入水的瞬间,我感到自己内心空了,沉潜进水的时候,分明如同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洞里,仿佛一切已经消失,茫然和恐惧完全把我淹没。
从那以后,假期对我而言是紧张的,每每从游泳馆回家的时候我都感到无比轻松,每次前往的路上我都步履小心,漂白剂味道似乎从很远处就开始传来。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在同班大部分孩子都已能欢快地鱼跃水中时,我却越来越害怕那个独立畅游水中的时刻,整个班里只剩下我一个还不敢独立下水。对于我在游泳学习中的迟钝和抵触,我的教练曾经和我父亲通过很多次电话,这是我后来知道的。通话的内容我不得而知,但我想,父亲也一定对我这样的表现而感到失望和忧虑。
后来,只剩下我一个人迟迟通不过考试,教练的无奈可想而知,在他和我父亲的一次次商量后,终于对我“痛下杀手”。在后来的一次课程中,当我还是以水太凉为借口,扭捏着在水池边不愿下水时,教练突然抱起我,抛向水中。浸入水中的刹那,我的手脚张狂飞舞,毫无依靠之时被逼出了本能,在水中挣扎浮沉之际,我开始快速摆动手脚,竟然在水中游了起来!
现在,我在水中不至于被淹没,不知是否与20多年前那一次游泳课的“暗算”有关。正是那一次在水中沉浮的瞬时,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生死一线,什么叫拼死挣扎。现在,从理论上说,我已经学会了游泳,但至今也很少去游泳馆——在正式拥有一个游泳技能的即刻,我也决心再不去碰池水。
学游泳的经历给我留下另一个后遗症——闻到漂白剂便会头晕。多年之后,我无数次经过大院游泳馆的门口,这里早已修葺翻新。我望向里面,努力寻找当年散落下的点滴记忆。
(《北京日报》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