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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7月29日 星期四

    现实版“桃姐”的十三年

    《 文摘报 》( 2021年07月29日   08 版)

        7月13日,赵月兰做好晚饭叫优优起床吃,她坐在一边看着。

        《桃姐》是一部香港电影,讲述一位生长于大家庭的少爷罗杰,与自幼照顾他长大的家佣桃姐之间,发生的“特殊母子情”。

        赵月兰和优优的故事,和电影的情节有些相似。

        63岁的赵月兰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奶奶。她住在南昌市朱紫巷社区,那里的街坊邻居几乎个个认识她:“赵大姐”不服老,好打扮,文眉、染发,喜穿鲜艳而修身的裙子,是“好活泼的一个人”。但最令“赵大姐”出名的,是她“优优奶奶”的身份。

        13岁的优优是个孤儿,与赵月兰住在五十多平米的老房子里,他们“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托 孤

        早晨七点醒来,赵月兰走到优优的床边,探探额头、探探手,再隔着睡衣摸一把背——到处是滚烫的。优优翻过身,嘴唇发白,胸口起了一大片疹子,身体各个关节“一动就痛”。

        体温计显示,优优又烧到了39摄氏度多。他只能长时间昏睡。

        厨房里煮着中药。对门邻居早起来串门,向她问,优优还好吧?赵月兰就说,还是那个样子,一直在烧。

        和过去一个半月的每一天一样,她的一天又将在给优优喂药、擦身中度过。

        这是她不曾预想的晚年。2008年,赵月兰从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食品加工厂退休,当时每个月拿700元退休金。她是单亲母亲,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要养,便决定再找份工作。

        经熟人介绍,几对年轻而忙碌的父母将幼童寄放在赵月兰家里,每个家庭每月支付一千元,让赵月兰全天候地托管着,有空才领回自己家去。优优一家人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父亲是货车司机,母亲在超市做售货员,两人老家都在南昌近郊,是进城务工来的。赵月兰记忆深刻,一家三口都是浓眉大眼,尤其是才半岁大的优优,鹅蛋脸、卷头发、圆眼睛,“像画册上走出来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

        邻居万婆记得,优优父母的经济状况时好时坏,给赵月兰的一千元薪金也就时有时无。万婆同其他邻居都劝赵月兰别再带优优,她拒绝了。2013年夏天,优优父母找到赵月兰,说两人都丢了工作,付不起房租,无处可去,经赵月兰同意,睡到了她家客厅的沙发上。

        “刚开始他们还会给一点钱,”赵月兰的女儿露露回忆,“后来从一千掉到五百,又掉到零。就只帮我妈买买菜、洗洗衣服做弥补。”

        这借住从“几天”无限地延长起来。最拥挤的时候,五十平米的房子里住了五个人,厕所都要排队上。露露向母亲赌过气,“我问我妈,他们真的要一直住在这里?我妈就说,他们太可怜了。”直到她工作、恋爱,搬出了母亲家,优优一家也没有离开。

        2013年年末,优优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不久后,优优父亲吴军平被查出罹患淋巴癌。2015年冬天,优优高烧几月不退,全身发痛,胸腔、膝盖、脚脖子都肿得老高。江西省儿童医院给出了确诊,优优是得了“幼年特发性关节炎(全身型)”。

        这是一种赵月兰至今很难一口气说对名称的疾病。她只知道,此病轻则发热、起疹,重则脏器损坏、四肢残疾,乃至不治身亡。

        2016年,吴军平重病离世,临死前他向赵月兰托孤。“他爸爸说,请你不要把优优送人。”赵月兰原原本本地记着当时的对话,“我跟他说,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孩子饿着。”

        “奶奶”与“崽崽”

        2015年春天的一天,赵月兰找到时任朱紫巷社区书记李献花,请她救一个孩子。李献花记得,赵月兰战战兢兢、愁容满面,“像身在悬崖边上。那时优优已在南昌儿童医院的病床上躺了几个月,每月医药费少则几千,多则上万。为筹钱,优优父亲吴军平上街乞讨,赵月兰将自己两万块“棺材本”拿出来,又东拼西凑,还是亏空。

        社区为赵月兰做了牌子、募捐箱,领着她在南昌老城区先后组织了三次募捐,共筹到五六万块钱。江西电视台也赶来采访,节目播出后,又陆续有全国各地的好心人捐钱。经济上的关卡勉强度过。

        赵月兰已经很难解释自身行为的原始动机。最早,她教托管的几个孩子识字,觉得优优最聪明,“话还不会说几句,就能用手指着认字。”她在小区里跳舞,刚学步的优优也跳,“跟在屁股后面一学就会。”等优优讲话利索了,一直叫她“奶奶”。她共计带过五个孩子,“最喜欢的就是优优。”

        带孩子没两年,她突发过一次心脏病,优优母亲到医院给她送饭、擦身,优优父亲背着她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回。她后来想,她大概是内心觉得亏欠和感激,就在对方落难时也帮衬一把。

        再后来,优优的母亲去世,父亲一天天虚弱下去。赵月兰开始感到自己与优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

        她也不是一个命运顺遂的人。2001年,她的丈夫意外身故。2010年,儿子查出皮肤癌,不到一年时间也去世了。

        赵月兰说,儿子刚去世那阵子,她没日没夜地哭,有几次还想自杀。优优的父母常来看她、陪她,防着她寻死觅活,“他爸甚至说,我就是你儿子,你儿子能做的事,我也能做。”那一刻她被震动了。

        然而,几年后,吴军平留下同样重病的优优,先一步病故了。赵月兰没有离场,她继续着优优奶奶的身份。

        社区与民政部门帮着找过优优的其他亲属。“打电话给奶奶和姥姥,两边都是重组家庭,家庭矛盾很多。就直接和我们讲,他们没钱,可以把抚养权转让给赵月兰,他们不要抚养权。”李献花说,再后来,两边的家人都联系不上了。

        赵月兰变成优优唯一亲近的人,两人成了同进同出的“奶奶”与“崽崽”。

        相依为命

        今年是优优的小学毕业年,赵月兰说,他成绩中上游,好的时候能考到班级前十。进入青春期,优优按部就班地变声、蹿个子,高出了赵月兰半个头。如果身体无恙,他就与许多同龄男孩无异,不爱看书,偶尔打球,常玩游戏。

        六月初,优优的脚又痛了,随即是连续高烧。赵月兰领他做了详细检查,发现白细胞等指标高得吓人。后经江西省儿童医院确诊,优优的疾病复发了。

        赵月兰觉得,她与优优的祖孙情是细水长流。优优年纪渐长,会为她做饭、拿快递、捏肩捶背了。她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奶奶。吃西瓜时,他挖第一口给她吃,“这样就够了。”

        偶尔祖孙俩也拌嘴。赵月兰喊优优吃饭,他精神、胃口全无,赖床上不肯起来,被她叫烦了,发脾气摔被子。赵月兰便也摔门而出,嘴里叫着,“那你永远别恰(吃)了!”跑到门口抽烟、抹眼泪。不多久,优优一瘸一拐地出来,怯怯向她道:“奶奶?”便捧了饭吃,两个人就又讲和了。    

        两个现实问题摆在赵月兰面前。首先是优优治疗方案的选择。赵月兰说,江西省儿童医院向她提供了两种方案,一是用激素,二是打生物制剂。前者她早在2015年就让优优试过,当时引发了肥胖、多毛的副作用,现在优优正值青春期,她恐怕对他的身体造成终身影响;后者则过分昂贵,两千块一针,且医生告知她,一针、两针不能痊愈,或许要常年打针,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

        在她看来,优优坚强,很少有情绪化的表现。有几次,优优吃着饭,忽然说一句,我妈妈以前吃饭也是这样慢吞吞的。还有一次,露露回家给优优过生日,发现他那天情绪很不好,一个人躲房间里哭了会儿,“可能是想爸妈了。”

        赵月兰说,她对优优没有过高的期望,“只要他健康,就算读不了大学,他自己找个工作,不走歪路,安稳过日子就行。”

        7月15日早上,赵月兰照例起早为优优煮药。那药罐子是优优六岁时就买的,加上汤汤水水有十几斤重,赵月兰弓腰才能提起。

        与优优的病缠斗多年,她煮药煮出了经验:药要小火慢煮,煮足三个小时,呈现的药汤是晶莹剔透的,没有半点水色。

        药煮上了,优优昏睡在床,赵月兰就坐在客厅发呆。

        (《新京报》7.20 冯雨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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