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9月22日,莫斯科大剧院的舞台上,一个自称为“秦华”的中年男子,做了一段七百余字的演讲。秦华有一张东方面孔,国字脸微胖,八字胡浓密,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演讲到激动处,他将拳头挥舞到半空,眉心紧锁。这段短短几秒钟的画面,是李大钊留给后世的唯一影像。
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海外影像寻档工作,因199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玉贞发现李大钊的影像开始受关注。十年后,长期在海外寻找共产国际早期档案的李玉贞,又在莫斯科发现陈独秀影像的线索。
用两瓶啤酒“找回”李大钊
“寻找李大钊”,源于1999年,李大钊诞辰110周年,中央电视台计划播出文献纪录片《李大钊》。当时35岁的闫东被任命为导演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摆在他面前的,仅有20幅李大钊的照片。图片显然难以满足纪录片的拍摄要求,闫东先后访谈十几位专家学者,希望能拼凑出李大钊的生活碎片。
一次采访结束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玉贞随口提及,李大钊参加过1924年6月共产国际代表大会,“可能存有影像”。闫东遂嘱托正准备前往莫斯科的档案馆查找资料的李玉贞,“顺道把李大钊的资料也捎回来一些”。
彼时,不少由苏联官方保存的档案陆续解禁,大批学者从全球各地飞往莫斯科,手里紧紧攥着护照和介绍信,在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门口排起了长龙。自1999年6月到达莫斯科后,闫东每天都会询问李玉贞进展。但在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里,李玉贞始终没有发现和李大钊有关的影像资料,工作人员十分坦率,“别说李大钊,1924年的影像都很难找”。
担心没法按时交差,李玉贞便委托一位俄罗斯汉学家,到另一个资料馆帮忙寻找。这位汉学家埋怨路远,李玉贞许诺“送两瓶啤酒在路上喝”,汉学家这才答应。
一个阴寒的雨天,汉学家忽然打来电话,“这次,你最少得请我喝四瓶啤酒了。”在莫斯科郊外的一所档案馆中,这名汉学家发现了某张从胶片中截取的卡片,上面模糊的身影,像极了李大钊。几天后,完整的影像素材被工作人员整理出来。放映机转动,共产国际五大现场的画面一帧一帧在银幕上浮现。一位蓄着八字胡的中国人面孔出现了。“李大钊,就是李大钊!”李玉贞知道,这下可以交差了。
“是陈独秀,不是胡志明”
李玉贞寻回李大钊影像十余年后,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庆祝活动排上了日程。上海音像资料馆想借此机会,寻找陈独秀的影像资料。2011年,从李玉贞处得到陈独秀影像的线索后,馆里同俄方取得联系,收到对方发来的影片目录、九百多幅影像截图和长达50分钟的活动影像样片。要想从纷繁复杂的资料中发现陈独秀,需要先确认他当年可能会在什么场合上被拍下来,一段陈独秀不愿过多提及的经历,被采集部主任翁海勤注意到。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陈独秀被推举为中央局书记。1922年11月,共产国际第四次大会在圣彼得堡召开,陈独秀等人远赴俄国。代表团到达莫斯科后发现,语言是最大的阻碍。年仅20岁、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的刘仁静,在历史的偶然中,登上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舞台。
会上,刘仁静作了一份《关于中国形势的报告》,引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拉狄克的极大不满。他批评中国共产党党员“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像孔夫子一样“研究马克思和列宁”。历来性直、动辄拍桌的陈独秀并未直接反驳。这次劈头盖脸的责骂,成为日后陈独秀不愿提及的原因之一。
影像寻回后,真正困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综合编研部主任汪珉和翁海勤会先挑“容易辨认”的,“得知参加共产国际‘四大’的有陈独秀、刘仁静,还有充当翻译的瞿秋白。”汪珉等人从陈独秀的脸型和发际线特征,判断出左下角一位形似东亚男子的人“一定是陈独秀”。但他们并不知道,在1964出版的《罗易回忆录》中,同一段影像的截图曾被用作配图。并且,这张标注为“印度共产党代表罗易与东方国家共产党代表的合影”中,左下角的东亚男子被视作“印度支那代表胡志明”。与此同时,另一位参会代表路特·费舍曾回忆,胡志明确实参加了大会。
这个问题直到2017年才被北京语言大学学者张善鹏调查清楚:从摄于上世纪20年代的胡志明照片看,“肤色较白,无胡须,且发际线不算很高”,通过比对同时期陈独秀的照片后,可判断这名男子是陈独秀。
上海音像资料馆寻回的影像中,面容憔悴的陈独秀难掩兴奋。这与中共莫斯科支部负责人之一彭述之的回忆相符。彭述之记得,陈独秀的莫斯科之行,最后是在“欢乐之中”落下帷幕。1922年底,陈延年、陈乔年响应父亲陈独秀的号召,自西欧远赴莫斯科。冬季的一个夜晚,二十多位中国共产党人在柳克斯旅馆举行了晚会,陈的两个儿子“带着渴望而又叹息的神情”,听他们父亲“自称庄严隆重”的演说。
(《南方周末》5.27 蒋敏玉 苏有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