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雪莉·杰克逊
阿黛拉·斯奇沃思小姐迈着优雅的步子沿着主街往超市走。她认识镇上的每一个人,并热衷于告诉陌生人——那些偶然经过,驻足欣赏斯奇沃思小姐的玫瑰的旅客——她这辈子从没有离开小镇超过一天,而她已经71岁了。斯奇沃思小姐从没有把她的玫瑰赠给别人,虽然旅客常常问她要。
她一走进超市,就有五六个人从货架边转身,向她招手,对她说早上好。
“早上好,刘易斯先生。”斯奇沃思小姐终于打完了一轮招呼。
“早上好,”刘易斯先生说,很快他礼貌地补上一句,“今儿天气真好。”
“是啊,天气真好。我想要一块排骨。麻烦了,刘易斯先生,一块瘦一点的小牛排。这些草莓是从阿瑟·派克的果园上来的吗?”
“他今天清早刚送来。”刘易斯先生说。
“给我来一盒。”斯奇沃思小姐说道。刘易斯先生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她心里想,有一分钟她犹豫着要不要问,“我还要一罐猫粮,还有,一颗番茄。”
斯奇沃思小姐往前挪了一点儿,给排在后面的哈珀夫人留出一些位置。“早上好,阿黛拉。”哈珀夫人说。斯奇沃思小姐赶紧说,“早上好,玛莎。”
“我正给蛋糕做糖霜呢,发现家里没糖了。”哈珀夫人解释道。她打开皮夹时手微微地颤动。斯奇沃思小姐瞥了她一眼,疑心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玛莎·哈珀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斯奇沃思小姐心想。
提着买好的一袋儿杂货,斯奇沃思小姐从超市走出,外面阳光明亮,她停下脚步向克莱恩家的小宝宝微笑致意,唐和海伦·克莱恩是她见过的最恩爱的年轻夫妇。
“这小姑娘长大后一定一辈子享福。”她看着婴儿对海伦·克莱恩说。
“下周二就满六个月了,”海伦·克莱恩说着,低下头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不过我总是忍不住担心。她就是看起来——慢半拍。”
“瞎说。每个孩子都不一样。”
“我妈也这么说。”海伦·克莱恩笑了。
斯奇沃思小姐继续沿着洒满阳光的街道往前走。见到小比利·莫尔时,她停下问他怎么没坐他爸爸闪亮的新车出去兜风。接着,她在图书馆外和图书馆员钱德勒小姐聊了几分钟,谈了谈图书馆今年会订哪些小说。离家还有半条街远,斯奇沃思小姐已经能闻到她的玫瑰散发出的馥郁芳香,她加快了脚步,走上台阶,用钥匙打开前门,走到房间一角的长桌旁,用钥匙打开抽屉。她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起兴致写信,所以她把信纸收在抽屉里,把抽屉锁起来。
尽管她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起草信的内容,但她下笔前还是再想了想,而后在粉色信纸上写下:“难道你从没见过白痴小孩吗?有些人就不该生孩子,不是吗?”又想了一下,她决定写另一封信,或许可以给哈珀夫人,接续着她之前寄给她的信。这次,她选了绿色的信纸,疾笔写下:“你难道还没发现,周四你离开桥牌俱乐部的时候,他们都在笑你?还是说,做妻子的总是最后一个才发现?”
斯奇沃思小姐从不在意事实,她的信全都关乎可以再议的闲言闲语。如果没有收到斯奇沃思小姐的信,刘易斯先生连想都不会想自己的孙子会偷商店收银机里的钱,图书馆员钱德勒小姐,还有琳达·斯图尔特的父母本也可以毫无疑问地继续各自的生活,从不会意识到身旁潜伏的罪恶。只要世上的邪恶还在横行无阻,斯奇沃思就感到有义务警示自己的小镇。
很快,她又有了一个主意,她选了一张蓝色的信纸,写下:“你对医生一无所知。记住,他们只是普通人,和我们一样都需要钱。想一想,如果手术刀不小心划错了,伯恩斯医生还是会从你的侄子那儿收到手术费甚至更多钱。”这封信写给福斯特老太太,老太太下个月要动手术。她本想过再写一封信,给学校的董事会,问一问像比利·莫尔的父亲那样一个普通化学老师怎么买得起一辆新的敞篷车,不过她突然间累了。
她自去年起就一直写这些信,当然从不署名。她生活的小镇必须保持干净,甜美,但是世上的人都这么淫荡,邪恶,堕落,必须得有人看着。斯奇沃思小姐一直很小心地处理这些信,不让人瞧见。因此,她算好时间才出门,这样当她走到邮局的时候,天色刚好转暗,树影和人们的脸庞都变得模糊,尽管没有人会认不出斯奇沃思小姐。
这天傍晚,她把信塞进邮筒,两封信落进去了。第三封被筒口挂住,掉了出来,落到斯奇沃思小姐的脚边。但她没发觉,她也没听见哈里斯家的男孩在叫她,喊着她掉了东西。
“斯奇沃思老太太耳朵不好使了,”他说,看着她的背影,手里还拿着捡起来的那封信。“是给唐·克莱恩的,我最好送过去。或许是一张支票或什么,他越早收到肯定越开心。”
第二天一早,斯奇沃思小姐起床时有一种剧烈的幸福感,她想到,就在此时,三个人会打开她的信。起初可能会感到痛苦,但干净的心灵永远是清洗过的心灵……接着,她走下楼,看到前门走廊上的信件,弯下腰把它们捡起来:一张账单,一份晨间报纸,还有一个绿色信封,看起来莫名的熟悉。斯奇沃思小姐愣了半分钟,看着绿信封上铅笔写的地址,她想:难不成是我的一封信给退回来了?不可能,没人知道要退给谁!
斯奇沃思小姐打开信封,摊开里面的绿色信纸时,她开始为世间的邪恶悄声哭泣:“看看你的玫瑰现在成了啥样。”
(《乐透》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 余国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