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年底,自小喜欢动物的花蚀利用4个月时间,走遍了国内41座城市56家动物园,并将沿途所观、所感结集为《逛动物园是件正经事》一书,于2021年1月出版。
在书中,这位32岁的动物园狂热爱好者说,能把动物养好才是好的动物园,“吐槽”国内动物园场馆、饲养的各种不足,告诉公众该如何逛动物园。
设计的死穴
在两年多前的全国动物园之旅中,花蚀唯一未能成行的是太原动物园,当时适值太原动物园闭园改造,总投资预计达30.34亿元,园区面积比原来扩大近一倍,达2000余亩。
去年国庆前,太原动物园开门迎客,今年3月,花蚀访问了这家重金打造的动物园。他发现,动物的场馆大多大得令人称奇,给了动物们足够宽阔的活动空间。河马馆室内运动场比很多动物园的室外运动场要大,大象馆是园内单体建筑最大的馆舍,占地7000多平方米。
但太原动物园的问题在于,除了外壳,很多场馆内的设计极其糟糕。花蚀解释说,在丹麦哥本哈根动物园的大象馆,大象脚踏的是土地,展区内还有供其玩耍的沙堆。但太原动物园,大象每天脚踩的是坚硬的水泥地,空荡荡的展室内,围绕其身边的只有钢筋混凝土的柱子,“环境过于单调”。到了北方冬天,大象必然要在室内度过,需要给其配备蹭痒玩具,训练取食的装置,使其生活丰富起来,否则场馆“也只是足够大的监狱”。
国内动物园设计专业人才稀缺,没有一家专门致力于动物园设计的建筑设计机构。目前,绝大多数动物园设计方案源于园林设计院,“他们只能将公园设计做得非常棒。”花蚀说。
太原动物园改造提升工程中标单位为上海园林(集团)有限公司。一位动物园行业不愿具名的资深人士指出,这个设计就像到欧洲各家动物园转了一圈,把人家外壳抄了一遍。
近年出圈的南京红山动物园园林建设部长马可称,国内动物园空间利用率不高。很多动物园是平地起场馆,没有利用地势,场馆间相距较远。国外动物园则会将空间尽量留给动物,“只留必要通道给游客,道路两旁都是动物运动场”。由于没有成熟的设计体系,国内动物园看上去很雷同,“很多都是小的、老旧、传统的笼舍林立”。
止不住的投喂
十多年前,花蚀曾到武汉动物园实习,在熊山看到两头白熊。两头熊各自找一个角落,面朝游客,疯狂地甩着脑袋。这是花蚀第一次知道刻板行为,刻板行为往往正是因动物所生活的环境过于单调所导致。
国内动物园中,另一个常见的非自然行为是乞食。花蚀说,这和国内民众特有的投喂习惯有关,而投喂习惯的养成又与坑式场馆脱不了关系。坑式场馆的设计是为了便于控制动物,防止其跑出。坑式设计赋予了游客投喂的地理优势,环视视角的单一观赏角度又刺激着游客的投喂冲动。随着世界公众理念的提升,到上世纪90年代,国外动物园投喂现象逐步消失。但在国内,两者进阶皆较为滞缓,投喂现象不止。
让投喂“源远流长”的因素还有来自市场的巨大推动力。20世纪末,位于城市中心的动物园或动物角不少外移到距城区几十公里的郊外,摇身一变,成为名义上的野生动物园,改为企业化运营。为了迎合市场需求,这些动物园更会鼓励花钱投喂。
“我不认为动物园内该设有投喂区,”花蚀说,“这会让游客觉得动物园里可以投喂,最后很难将投喂限定在家畜区。”在美国纽约中央公园的儿童动物园,游客也可以投喂小羊、兔子、小马等可以较长时间少量进食的动物,但只能在特定时间内。
让花蚀更加堵心的,是各地动物园内开展的动物表演,2013年国家提出要杜绝各类动物表演。但此后,各地动物园给马戏表演换上了“动物行为展示”的马甲。
“原罪之地”
动物园设计师张恩权说过一句话:公众关注,是动物园前进的唯一动力。
和国外的动物园相比,内地动物园的自然教育与之有着明显差距。花蚀说,在台北市立动物园的穿山甲展区,会配备一个包含着穿山甲模型的透明塑料球,游客从小小孔洞中伸进手指,就能摸到穿山甲温润的甲片,这样就能感知穿山甲的手感。广东长隆野生动物世界则准备了一只病死考拉的皮毛标本,让自然自己介绍自己。
国内动物园,有着很多鸟语林、鸟罩棚的展区,由于展区内不具备繁殖条件,每年要补充、更换一批鸟,大量鸟的来源是野外,“很多人到野外捕野鸟,再卖给动物园”。这一现象更为严重的是国内两栖爬行动物馆,不少两爬馆都是外包,在动物园里管理水平也最差。
对于任何一家一流动物园来说,助力珍稀动物的繁殖、保护,甚至凭借自己的繁育实力反哺大自然,都是其使命,台北市立动物园如是、新加坡动物园也如此。
1988年,北京动物园设立了北京动物园科学技术研究所。1980年代,中国著名鸟类学家李福来攻克了朱鹮人工养殖技术,促成朱鹮这一珍稀种群的增殖。但到20世纪末,北动科研所无声消失,与科研机构、大专院校的合作逐渐减少。如今,能发挥科研作用的动物园仅剩几家,绝大多数动物园都在休闲娱乐的赛道上飞驰。
20世纪末,国内竞相掀起轻视本土物种,引进国外“珍禽异兽”风潮,非洲狮、大象、长颈鹿成为国内动物园的常客。2016年,包括上海野生动物园、杭州野生动物园在内的一批动物园,组团从津巴布韦进口了35头非洲幼象。在花蚀看来,相隔万里,又何谈对于这些动物生存环境的保护。
张恩权在一次演讲中提到,如果没有动物园,一个人如果想要看到一个中型动物园里面的所有野生动物,要走29000公里。花蚀认为,动物园是个有原罪的地方,毕竟它剥夺了动物的自由。
(《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19期 杜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