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21年05月11日 星期二

    娃娃修复师

    《 文摘报 》( 2021年05月11日   08 版)

        朱伯正在给灰灰“动手术”

      朱伯本名朱伯明,今年74岁了。年轻时,他是研究所里做什么都要精益求精的朱工,退休后,他开了间“娃娃诊所”,专门修补上了年头的玩具娃娃。客户一般管他叫朱伯,他则喜欢叫这些送来修补的娃娃为“小朋友”。

      有人挂急诊

      朱伯的“娃娃诊所”位于上海市虹口区天宝西路252弄。狭长楼梯尽头的房间里,朱伯已经在准备手术了。像侦探福尔摩斯一样,大多数时候,朱伯在房间里整理思路,用放大镜观察、甄别、判断,大都关于毛发、皮肤和骨骼。偶尔,他也出门寻找材料和灵感。    

      “几岁啦?”朱伯推了推眼镜,做术前询问。带灰灰来挂急诊的孙晶晶知道,她找对人了。问年纪,是朱伯接待所有“小朋友”的第一件事情,就像儿科大夫要确认小患者的基本情况一样。    

      “娃娃诊所”里的“小朋友”们,外人看来实在谈不上可爱:脏兮兮,身上的绒毛所剩无几,填充物干瘪……它们却是主人最挚爱的宝贝。朱伯坐在它们中间,弓着身子,眯起眼睛穿针引线。灯光洒下来,空气里漾满温柔的专注,大家默契地把呼吸放得很轻。    

      灰灰是一只灰白拼色的小熊,今年33周岁,是孙晶晶4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从此以后,她和灰灰几乎一天也没有分开过。唯一一次分别在几个月前,她去新疆出差,碰上疫情,隔离期间,灰灰被安置在别处。孙晶晶花了很大功夫同工作人员沟通,才让对方明白,“那是我的朋友,不是一个物品。”

      过去33年,灰灰一直在孙晶晶身边。去哪儿都带着,晚上睡觉要抱着。有时候下班很晚,走夜路的时候,因为有灰灰在,她会安心一些。父亲去世后,灰灰的意义更不一样了。这些年,灰灰跟着她走南闯北,从来没坏过。直至2020年底,灰灰的一只胳膊下出现了一个裂口,孙晶晶有点着急,但也不敢随便找裁缝去补。在网上搜索到朱伯“娃娃诊所”的信息,立刻安排行程,挂了急诊。

      手术开始了。朱伯把灰灰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清理、缝合、修补、抚摸,时不时和灰灰聊两句。孙晶晶坐着等待手术结束,她坐着的这张小沙发凳听过太多故事,有的温暖,有的悲伤。

      微创手术

      无法取代,这种感觉郭坤婕太理解了。她的“熊熊”也已年过三旬,时间没有轻易饶过这只玩具熊。原来摸上去刺刺的绒毛,已经脱落大半,曾经修补过的鼻子、尾巴即将再次断裂。“你的玩具熊都坏成这样了,换一个吧。”上一任男友试图说服郭坤婕以旧换新。郭坤婕确实“换了”,不过不是玩具熊,是男友。

      在郭坤婕3岁时,熊熊、小老虎和猴子玩具被大姨当成礼物送给她。每当有新玩具的第一晚,郭坤婕都会抱着它们睡觉,然而第二晚,熊熊总会再次回到正主地位。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晚上全家人开车出去避难,郭坤婕只带了玩具熊。“财物可能会重新拥有,但是熊熊不行。如果再有大地震发生,我也只带它。”随着熊熊“年龄”越来越大,郭坤婕已经不敢带它出门,清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因为每洗一次都是很大的损失,会掉毛。    

      不过,洗澡这件事,朱伯有办法。工作台上放着蓝、粉色的两盏台灯,用于夜晚作业。铁盒里放着钩针、剪刀、断线器、修毛器等“手术刀”。成为娃娃医生二十多年,朱伯每天早上8点起床,忙到晚上12点,至今已修复800多个娃娃。  

      回溯玩具修复这份职业的开端,还是朱家的内需。朱伯修复的第一个娃娃是儿子的玩具北极熊,结果修了三次儿子都不满意。“他讲嘴巴不对,说这不是我的明明了。”儿子抱怨。原来玩具还被儿子起了名字,自认手巧的朱伯不服气,一直改到孩子满意。    

      “修玩具啊,复杂得一塌糊涂。”朱伯感慨。拿到每一个娃娃后,朱伯都要先拍三视图,查看娃娃的疾病。接着清洗、充棉,最后植毛、修补破损的地方。长时间不洗澡、磨损严重、外力破坏,是三种“常见病”。年纪越大的玩具娃娃,主人越不敢清洗,但朱伯自有一套秘诀。40℃左右的温水加入“独家试剂”,将玩具浸泡3分钟,再用刷子小幅度来回刷洗,一盆清水慢慢变黄。他的独家清洗试剂没有碱性成分,能分解上面的污渍,同时不会对绒毛产生伤害。洗完后风干过程也很有讲究,温度要保持在25℃,湿度50%,吹风机、暖炉、温度计,缺一不可。

      吹干娃娃也需要特殊手法:一边开着冷风扇,一边电吹风产生的热风通过手将温度传上去。“冷热风都有,这样一来成了物理的旋转,产生气流。”朱伯说。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给娃娃重新植毛、做衣服,需要寻找配料。“一家绒线店,几千种材料都不能满足我,我跑遍了上海的绒线店。”朱伯很懊恼。找材料,对颜色要求极高,眼睛看没色差,做旧后的颜色也得接近。修复到玩具原貌的七成,配料可能要找一周;要求修复到九成,一个月也不一定找到。“绝对是微创手术!”朱伯边说边展示玩具熊脖子修复的对比图,“把娃娃的头卸下来修脖子?那主人要气死的!动的都是一点点,你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朱伯说。

      修复童年

      顾客群体不大,每个人的要求却不低。玩具主人记得娃娃的每个细节,修复过程中的任何微小改变都会被发现。朱伯记得,曾经因为一处褶皱而收到的骂声。一个玩具主人,来取娃娃时满口感谢,两三天后就在网上质疑。“那个娃娃的主人说,我把他娃娃似笑非笑的样子搞没了。”沟通后,朱伯了解到,原来是玩具嘴巴上已经固定的褶皱,经过清洗发生了变化。“都属于正常。没达到要求,不能恢复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你不能怪他。”朱伯理解。    

      朱伯开始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他的修补手术,误差按毫米计算,颜色要放在冷光灯、暖光灯和自然日光下反复对比。姿态、容貌、神情,甚至气味,都要保留记忆的痕迹。更多时候,朱伯获得的反馈,大都是主人们收到修复一新的娃娃后,发来感动大哭的表情,和感谢“救命之恩”的话语。    

      朱伯发现,来修娃娃的人,很多都是在最需要关怀的年龄阶段,缺少了来自家人的关怀。他可以修复娃娃,让主人重温记忆里的温情时刻,但童年时代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任何玩具都替代不了的。“我也很愧疚,年轻的时候忙工作,很少有时间陪伴儿子,给他买了一堆玩具,希望能代替自己陪伴孩子,但父母的陪伴是最重要的。”朱伯说。

      对于独生子女来说,这种陪伴更显珍贵。小时候,独生女郭坤婕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熊熊是她童年最好的玩伴。“很想有同龄的家人,但是又没有。娃娃是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孤单情感的一种补充吧。”郭坤婕说。    

      每一个缝合修补的娃娃背后都是一个失而复得的童年,修娃娃不仅是技术上的修复,更重要的是抚平心理的褶皱。朱伯觉得,这个工作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除了是娃娃修复师,他算得上心理咨询师。

      两小时过去,手术很成功。孙晶晶带来挂急诊的小熊灰灰,在朱伯的手中接好了胳膊,整只熊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朱伯用小牙刷在灰灰的两颊轻轻地梳理,因为反复抚摸塌陷的绒毛又竖了起来,圆乎乎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扬起了嘴角。    

      “哎呀,这样微笑就回来了,你看是不是?”朱伯带着上海味的普通话温柔软糯,还带几分笑意。孙晶晶端详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在灰灰胸口系上蝴蝶结。她的童年回来了。

      (《解放日报》4.30 王倩 李楚悦)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