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3日,法院判决书公布后,吕顺芳一直念叨:“自己寻亲事业的路断了。”这是这名71岁老人最近的一桩烦心事:一宗“1元索赔官司”,一起状告当地红十字会的名誉侵权案,一次措手不及的败诉。
但与烦恼相比,外界知晓的更多是她耀眼的光环:全国首届道德模范提名、江苏省道德模范、感动中国候选人物……她登上过太多次领奖台,在舆论眼中,她即是“好人”典型。
这源于她21年来执著的“寻亲事业”。这项事业深刻着国家历史烙印,吕顺芳的一次次寻亲,如同穿越时空,在烫平一道道历史褶皱。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江南地区出现饥荒,许多孩子被遗弃。上海福利机构人满为患,引起国家重视。一列列火车将“江南弃儿”送至山东、河南、黑龙江、内蒙古甚至新疆等地抚养。
新世纪以来,这些家庭的父母或子女,北上、南下,一趟趟寻回被历史洪流冲散的亲人。吕顺芳就是其中一员。
61年前,吕顺芳还曾有过一个小妹妹吕雅芳。1960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正月一天夜里,吕雅芳被母亲送到上海一家“看起来像政府部门”的单位大门口。当时妹妹26个月,牙牙学语,却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无法站立走路。
母亲给小女儿买了一块烧饼。小女儿边吃,母亲边说,你在这吃,我再去给你买一块。这是最后的离别。离开后,母亲来到上海亲戚家。第二天母亲后悔了,再去寻,已无踪影。
这是那场弃儿潮的缩影。仅无锡孤儿院现存档案显示,最严重的1960年,收养弃儿超过七千名。
1985年,吕顺芳开始留心妹妹的踪迹,但直到2003年母亲弥留之际,依然杳无音信。在床前,她向母亲承诺:“妈妈,你还在想妹妹吧,你把眼睛合上吧,我一定帮你把她找回来。”
母亲的眼睛至此再也没有睁开。
寻找妹妹的日子里,吕顺芳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寻亲者。大多数人没有头绪,吕顺芳脑子活络、爱张罗,慢慢成了牵头人。2000年5月,她开始把寻亲者组织起来,举办了第一场寻亲会。
这是“寻亲驿站”的雏形。之后,吕顺芳学习十多种方言,开通“吕大姐寻亲网”和数个寻亲QQ群,还与基因鉴定公司合作,建立“寻亲基因库”。
早年这类民间公益活动并未纳入民政部门管理范畴,吕顺芳的寻亲活动也未形成一套规范运作。媒体宣传和“好人”名誉背书,成了她为数不多的依赖路径。在她看来,自己能为记者们提供素材,媒体与她合作,属于“各取所需”。
同时,吕顺芳也谈到,举办“寻亲会”时每次都生气:寻亲者随处走动、没有带上寻亲资料、没有将张贴寻亲资料的胶带从墙上撕下来、志愿者不能维护好现场秩序……“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对此,江阴志愿者李勇国说:“很不好相处,她的控制欲太强了。”
与宜兴市红十字会闹上法庭,是吕顺芳第一次尝试与慈善机构合作、吸收外界捐款的意外结果。但因为合作误会,吕顺芳向法院提交诉讼,结果法院“不予支持”。判决书称:宜兴红会并未贬损吕顺芳的人格,未使社会公众对吕顺芳的社会评价降低,即未造成吕顺芳名誉被损害的事实。且事后已更正重发通知,因此吕顺芳的主张不成立。吕顺芳认为,自己的请求被驳回,是法院对她工作的否认,也是对她寻亲工作可信度的伤害。
如今,吕顺芳独居,生活俭朴,不沾荤腥。她将电脑桌当作工作台,身后堆满了二十多年积攒的寻亲资料。她已将过去与领导握手的照片放在了阁楼上,又把多年来获得的奖杯和证书锁在柜子里。她说奖励只属于过去:“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恶怕人知,必是大恶。”
(《南方周末》4.8 汪徐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