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
浙江302省道,杭州至千岛湖公路51公里处右拐就是我的家,白水小村,一个袖珍型的自然村。
白水小村,当年有好几个下放的知识青年点,他们中有一部分住在知青点,那是队里专门造的房子。突然有一天,大队茶厂来了一大队人马,男男女女,都很有文艺范,还随车运来好多器材,人和物,将茶厂塞得满满的。自这一队文艺范来后的大半年时间里,白水小村的白天和晚上就常常热闹无比。
这些文艺范,我们称他们为杭州京剧团,他们来此下乡锻炼。茶厂门口有宽阔的空地,茶厂是一座大房子,两层楼,一楼西头有个较大的土台,演出时,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舞台,二层隔成几排,小房间里住满了人。
文艺范们也要参加一些劳动,具体干什么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他们的排练和演出。那时候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等,村里不少人会唱全本,什么角色都会唱。这些样板戏电影我们也常看,各个角色印象都深刻。这一回,来了鲜活的杨子荣、少剑波、李玉和、李铁梅、阿庆嫂、座山雕……什么角都有,白水人都兴奋了。
刚上初中的我,对于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文艺范,自然觉得特别新鲜。我似乎闻得出,这一群人身上,有我渴望的气息。一个完全没有文艺细胞,却对文艺感兴趣的少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长时间蹲在后台,或者边上,看他们排练。特别喜欢乐器,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管呀弦呀,一来二去,吹黑管的高个子史染朱,吹长笛的王利生,都成了我的朋友。演出时,我关注的还是乐队,舞台下方是乐池,指挥手拿一根小棒棒,乐手在谱架前端坐,挺身,各自拿着自己的乐器,高亢的京胡响起,抖动抽拉,那种气势,一点不亚于台上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气概。管乐,弦乐,架子鼓,都让我着迷,乐手的眼神并不盯着指挥,只是偶尔瞟一下。我自然不会知道其中复杂的原理,只是觉得好听,如同酷暑里吃到的冰西瓜那般让人爽心。
他们演出时就是我们的节日。我发现,那段时间,来白水走亲戚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家都想来看鲜活版的现代京剧。情节熟悉,人物熟悉,嗑着瓜子,说着闲话,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剧团有时干脆直接露天演出,探照大灯如太阳般照射,喇叭里李玉和提着红灯出场的高亢声音直冲白水小村的云霄,连稻田里的虫子都纷纷往舞台这边赶。
村民们对演员都很熟,有时直接喊:郭指导员、沙奶奶,有空到我们家坐坐。那些个王连举、鸠山、栾平什么的,叫的人很少,村民碰到他们也是冷冰冰的,座山雕是个例外,因为他很会搞群众关系,又会讲笑话,村民还是蛮喜欢他的。
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过罗佛溪上的木桥,桥面很窄,正好“王连举”过来了,我们就是不让他,还差一点把他挤到桥下,他只好跟我们讪笑。他走过后,我们就一起喊:打倒叛徒!打倒叛徒!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反面人物。
(《解放日报》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