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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3月16日 星期二

    底层数学“天才”被限定的人生

    《 文摘报 》( 2021年03月16日   05 版)

        余建春

        除了数学,余建春的世界里似乎容不下别的事情。有一阵,他在银行大堂当保安,成天埋头在数学里,20天后,他被开除了。他说自己走时心情不错,“那段时间我把卡迈克尔数,三个数相乘,最基本的,没有平方的形式做出来了!”

        关于卡迈克尔数的发现后来让他上了新闻。那是2016年,他投稿给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蔡天新,后者证实了他的发现,请他来浙大参加讨论班,媒体一时蜂拥而至。比起成果本身,报道更关注他身上的反差:一个83年生的农村打工者,大专畜牧专业毕业,却深藏数学天赋;一个业余做出成果的流水线工人,坚持到处投稿,10年才有结果。

        余建春的数学课只上到职高,但他对数学有种天然的敏感。初三时,他学到a的0次方是1,好奇a的1/2次方是多少,猜出答案是  ,高中时发现是对的。从此他发现自己特别擅长给数字找规律,继而给自己提问题,推出新公式。但那种自我训练只能强化直觉,没法替代系统的学术训练。因此他很难理解一个完整的逻辑过程。手稿上,他常跳步,上下两行看不出逻辑关联,他在一些步骤旁标注:这是我猜的。

        大专毕业后,他着力于给数学教授寄信投稿,但始终收不到回音。数学之外的世界更让他绝望。他很少有工作能做满三个月:酒店服务员他一个月就辞了,因为客人总刁难;烤鸡店的老板娘太凶,“鸡烤糊了总扣钱”。有天投稿成功了会怎样?他说自己没想过。但为投稿奔波久了,他不想放弃,他需要一个结果。

        2016年,他的母亲去世了,而父亲早在6年前就不在了。从那时起,他对生活的看法转变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迫切,想成家,想赚钱。可是他还想最后投一次稿。过去十年,他找遍了国内数论领域的教授,没有寄过信的老师只剩一位蔡天新。于是2016年5月16日,他一早到杭州,下了火车就奔浙大,把手稿塞进了蔡天新的信箱。6月13日晚10点,他收到一封邮件,开头称呼他“余建春老师”,结尾处又问:你以前是小学老师吗?落款蔡天新。

        十年来第一次,他有了介绍自己的机会。他在回信里写:我不是什么教师,我上的是郑州牧业高等专科学院,没有固定的工作,四处流浪。

        余建春登上了浙大的讲台。90分钟里,他展示了自己的5个发现。台下是6位数论领域的博士和专家,他们当场做了验证:那个关于卡迈克尔数的判别式是正确的。蔡天新评价余建春很有想象力,关于卡迈克尔数的发现“达到了硕士水平”,可惜底子太薄。余建春出名后,学习的机会也来了,一家基金会提出要资助他读完本科。“我已经30多岁了”,他反复强调自己的年龄,他觉得人到中年去读书,这在农村不符合预期。他迫切想成家、想买房,他想尽快找个月薪七八千的工作。余建春的老乡、媒体人黄君川记得,两年前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有意让他去教数学,那明明是他最渴望的工作,但由于现实的种种因素,他一时犹豫了。过了一阵,他决心去应聘,结果对方不招人了。黄君川觉得,余建春一直活在两个分裂的世界,“他的精神想去做研究,可是他的肉身处在这么一个现实的社会里,每天面对的问题都是钱”。

        2018年,余建春的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同乡,初一辍学打工,他们相处20多天就结了婚。新婚第二天,黄君川前去道喜,余建春却让妻子拿来笔和纸,给他写起了卡迈克尔数的推论公式。妻子在一旁和亲戚拉家常,余建春和她们没有交流。一年半后,他们离婚了。

        今年1月初,我联系上余建春时,他正在苏州一家工厂做日结,一天220元,早8点到晚8点,从流水线上搬下七八斤重的电机放进筐里,每天重复这个动作四五百次,一个月休假三天。现在他很难像从前一样研究数学了。白天打工太累,大部分时候,回到出租屋里,他刷会儿手机就睡了。不过每月休假的三天里,他还是沉迷数学。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数学对他人生的意义,但有时想一想,又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普遍:那些我们追逐过的东西,最终没有任何结果,有时你甚至觉得是它耽误了你,剥夺了你过好这一生的可能,但它毕竟还是给了你安慰。

        (《看天下·VISTA》2021年第6期 洪蔚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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