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北京大学。一个19岁,名叫张俊成的农村娃,身穿深绿色的保安制服,扎着黑色的武装带,戴着大盖帽和一副白手套,身姿笔挺地站在砖红色的院墙外。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因为在此之前的19年,他过得实在太苦了。
一
张俊成的老家在山西,家里有7个孩子。因为经济困难,大哥大姐一天学也没上过,三哥被过继给了亲戚,他是唯一一个上完初中才辍学的。
辍学回家后,他不仅要干农活,还要在铁矿上打工。为了二三十块钱,张俊成要在漆黑难闻的矿洞里,挖上整整一吨铁矿石。不再受苦受累,几乎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愿望。终于,张俊成抓住了一个机会。
一次,在山西长治一家汽车配件厂当临时工的时候,他得知县劳动局要向北京输送一批劳动力,二话不说就跑去报名。经过26天的培训,张俊成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绩从500人里脱颖而出,被分到北大保安队。离家的那一天,他给父母留下一句话:“不闯出名堂我就不回家。”
张俊成穿上保安制服,站到北大西门,他觉得没有比这再好的工作了。所以,分外珍惜。
上岗时站得笔直,业务考核次次满分,不到两个月,他便从一名保安员升任班长。那一年,张俊成所在的北大保安队被评为“北京市十佳模范示范岗”。
张俊成一度以为那个山西少年,马上就要翻过那座被贫穷和自卑困住的大山。可就在这个时候,自以为站上山顶的他,却被一根小小的“手指”轻易推落山崖。
北大西门长久以来都是著名的打卡点,经常有外国人慕名而来。有一天,7个外国年轻人,没有证件,又不会说中文,嚷嚷着就要往校园里闯。张俊成当然不肯轻易放行。一番交涉无果,这群外国人悻悻而归。但是在走到马路对面时,他们却对张俊成竖起大拇指,很快地这一排大拇指齐齐掉了个儿,再看人家的表情,这分明就是一种侮辱。
回到宿舍,张俊成忍不住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妈,我不干了,我要回家,我天生就是种地的命。”母亲反问:“你闯出名堂来了?”不等他回答,母亲便挂断了电话。张俊成也冷静下来。不是欺负我不会英文吗?我去学。
二
被羞辱后的第二天,张俊成就买了两本英语书。白班站岗不能看,张俊成就在值夜班的时候自学到凌晨三点。乡下孩子英语底子本来就弱,发音也是自己照着课本瞎琢磨。
一天夜里,一位女老师经过,好奇地问他在干嘛?“阿姨,我在读英语。”女老师很是赞赏,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张俊成闹了个大红脸:
“好学是个好事情,可我听你读了有几天了,以为你说的是德语。”说完还帮他纠正了发音,并且记下了他的名字。
一个月后,保安室里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找小张。“哪个小张?”接电话的人一头雾水。“就是天天用‘德语’折磨我的小张,让他到英语系。”原来,那个给张俊成纠正发音的女老师是北大英语系教授曹燕。
等到张俊成再次见到曹燕,他收到了两个礼物:一张蓝色的是英语强化培训听课证;一张白色的是成人高考培训班听课证。但张俊成还是不敢接,因为课程的学费要一万多,他拿不出,曹燕说:“这是免费的。”张俊成这才明白,自己真是遇到贵人了,泪水激动得夺眶而出。
三
张俊成在北大上课的日子里到底有多努力?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见过每一个时间点的北大。”
有次一个班上的同学路过西门,认出张俊成的时候一脸惊讶:“你们保安也学习?”张俊成涨红了脸道:“是个人就要学习。”张俊成申请备考阶段连上夜班,周六日不休息。除去站岗时间,就拿着书本拼命学、拼命刷题。很多时候,他连吃饭都顾不上,不到半年时间体重下降了15斤。
张俊成的英语,从一开始与人对话连蒙带猜,到后来和他交流过的人说他“英语说得比普通话还溜”。他要参加高考,可中断了好几年学业,只能一门课一门课去攻关。
半年后,张俊成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了北京大学法律系(专科),成为“北大保安高考第一人”。自此,他终于堂堂正正地从北大的“门外”走到了“门内”。
接着张俊成又花了3年时间,守着厚厚的专业书籍,抱着英语辞典、法典,一点点啃下每一个艰涩难懂的知识点。最后,13门专业课他全部通过,成功拿到了北京大学法律专业自考专科毕业证。在他的带动下,当年有十余位保安相继攻读自考或参加成人高考。
张俊成在“一战封神”的同时,还开创了一个“神一样的组织”:北大学霸保安队。
四
1999年,张俊成的名字早已经成为北京大学的一张名片。
可就在这个时候,张俊成婉拒了北大的挽留,回到了家乡长治,成了一名中学老师:我要把在北大学到的东西,带给家乡的孩子。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落后”是什么滋味。
张俊成怀着最朴素的愿望,在三尺讲台上深深地扎下根来。从一线教师,到政教处主任,到副校长,再到2015年和4位朋友一起联手创办长治市科技中等职业学校,成为一校之长,张俊成一天都没离开过讲台。
他的学生很多都是寒门子弟。没有钱上学,张俊成就自掏腰包;家庭教育空缺,张俊成就扮演起父亲的角色,被同学们一口一个“爹”地叫着。后来,有了自己的学校,张俊成就千方百计为孩子提供打工机会,给助学金,鼓励他们掌握一技之长。如今,张俊成的学校有1300名学生,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农村孩子。
曾经北大西大门前的那个19岁小保安,被北大的老师们悉心呵护过,如今他也在用老师的身份尽心尽力去滋养着一批又一批的寒门学子。
(《齐鲁晚报》3.5 黄三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