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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3月06日 星期六

    我与文学大师的对话

    《 文摘报 》( 2021年03月06日   07 版)

      ■莫言

      几十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在故乡的草地上放牧牛羊的顽童时,就开始了阅读生涯。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偏僻落后的地方,书籍是十分罕见的奢侈品。在我们高密东北乡那十几个村子里,谁家有本什么样的书我基本上都知道。为了得到阅读这些书的权利,我经常去给有书的人家干活。

      我们邻村一个石匠家里有一套带插图的《封神演义》,为了阅读这套书,我给石匠家里拉磨磨面,磨一上午面,可以阅读这套书两个小时,而且必须在他家的磨道里读。我读书时,石匠的女儿就站在我的背后监督着我,时间一到,马上收走。那时在我们家里根本就没有钟表,所以所谓两个小时,全看石匠女儿的情绪,她情绪好时时间就走得缓慢,她情绪不好时时间就走得飞快。为了让这个小姑娘保持愉快的心情,我只好到邻居家的杏树上偷杏子给她吃。像我这样的馋鬼,能把偷来的杏子送给别人吃,简直就像让馋猫把嘴里的鱼吐出来一样。总之,在我的童年时代,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我们周围那十几个村子里的书都读完了。

      我大量地阅读是我在大学的文学系读书的时候。我第一次进了学校的图书馆时大吃一惊,我做梦也没想到,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人写了这么多书。但是,我感到书中那些故事都没有超出我的想象力,一本书翻过十几页我就把作家看穿了,这种情况直到我读到福克纳为止。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84年的12月里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我从同学那里借到了一本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我一边读一边欢喜。许多人都认为他的书晦涩难懂,但我却读得十分轻松。我觉得他的书就像我的故乡那些脾气古怪的老农絮絮叨叨一样亲切,我不在乎他对我讲了什么故事,因为我编造故事的才能绝不在他之下,我欣赏的是他那种讲述故事的语气和态度。他旁若无人,只顾讲自己的,就像当年我在故乡的草地上放牛时,一个人对着牛和天上的鸟自言自语一样。在此之前,我一直还在按照我们的小说教程上的方法来写小说,这样的写作是真正的苦行。读到福克纳之后,我感到如梦初醒,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地胡说八道。

      他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尤其让我明白了,一个作家,不但可以虚构人物,虚构故事,而且可以虚构地理。于是我就把他的书扔到了一边,拿起笔来写自己的小说了,我下决心要写我的故乡高密,那块像邮票那样大的地方。这简直就像打开了一道记忆的闸门,童年的生活全被激活了。从此,我再也不必为找不到要写的东西而发愁,而是要为写不过来而发愁了。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当我在写一篇小说的时候,许多新的构思就像狗一样在我身后大声喊叫。

      后来,在北京大学举行的福克纳国际研讨会上,我认识了一个美国大学的教授,他回美国后寄给我一本有关福克纳的相册,其中有一幅福克纳穿着破衣服、破靴子站在一个马棚前的照片,他的这副形象让我想起许多父老乡亲。我感到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我感到我们是一对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我们在一起谈论天气、庄稼、牲畜,我们在一起抽烟喝酒,我还听到他对着我骂美国的评论家,听到他讽刺海明威,他还让我摸了他脑袋上那块伤疤,他说这个疤其实是让一匹花斑马咬的,但对那些傻瓜必须说是让德国的飞机炸的,然后他就得意地哈哈大笑。

      (《莫言文集》作家出版社201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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