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李燕琨被作家史铁生称为长跑家,出现在史的名篇《我与地坛》中,并长存在文字里。
《我与地坛》是15000字的长文,长跑家与常到园子里来的人一起出现在第四节中。史铁生说这是自己的一位朋友,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除了跑步计时,李燕琨和史铁生还是街道工厂里的同事,继而成为相濡以沫的朋友,两人常在地坛里恣意神聊。
李燕琨生于1949年,大史铁生两岁。
他从小就有长跑天赋,初中三年级时跟着体育老师张满友练习跑800米不到20天,第一次参加东城区中学生运动会就获得了第一名,赛场就在地坛公园。
史铁生后来回忆应该早就见过李燕琨跑步时的俊美身姿,因为那届运动会上他是清华附中啦啦队的队员。
上世纪60年代末,不满20岁的李燕琨因出言不慎进了东城区所谓的学习班,前后被关了4年4个月。出来后没有工作,好不容易在街道工厂找了份拉板车的活儿。那时史铁生也在街道工厂,在彩蛋组画用作出口的金漆彩蛋,上半天班,每月工资15元。同学周孝先介绍两人认识,他觉得这两个人都爱聊能聊。周孝先提前叮嘱李燕琨:“聊什么都行,就是别聊自杀!”李燕琨说:“因为当时铁生已经自杀过两次了,但其实后来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自杀。”
两个人很快成了铁哥们儿。李燕琨苦闷之余常到地坛练长跑,史铁生更是园子里的常客。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记述:“那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这几乎成了两个男人间的一个游戏,史铁生掐着手表计时:“我看你跑一圈多长时间。”待李燕琨跑回来说:“你这次跑得真不错。”
1974年至1978年,李燕琨都参加了春节环城赛跑。除了1978年下雪,史铁生每年都去看了比赛。每年都从北新桥摇轮椅车到天安门广场东标一塔,那里距离终点不远,但相对人少。
1979年新年,李燕琨、孙立哲(史铁生同学)、海燕(李燕琨夫人)、史岚(史铁生妹妹),在史家一起包饺子过节。
大家都忙着。李燕琨看到史铁生在床边努力穿衣服,过去帮忙时史铁生突然沉思着说:“李燕琨,我想人是可以不死的,你说如果山洼里有一个小孩出生了,你能证明那不是我吗?”
1989年3月,李燕琨第一次看到《我与地坛》文稿,史铁生请他看看有没有错处。李燕琨发现,1979年新年那几句短暂的聊天,是《我与地坛》的结尾。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这令李燕琨惊讶,惊讶于史铁生对于生死长时间的思考。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已经过去多年的事情史铁生居然记得如此清晰。“比如他写跑步得名次的事,从来没跟我核实过,但他写得一点都不错。”李燕琨由此明白,史铁生写作《我与地坛》,是准备了很长时间的。
《我与地坛》文中有着15年的光阴流转,爱唱歌的小伙子、独一无二的喝酒老头、气质优雅的女工程师,都不再到地坛中来了。常到园中散步的夫妻俩,从中年走到了暮年;那对小兄妹,从童年长到了青年;史铁生自己,从一个青年长到了中年。李燕琨也一直记得那个爱捡梨花灯笼、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和她的哥哥一起玩耍时的样子。
第一次看《我与地坛》,李燕琨更关注史铁生如何写母亲。“因为铁生对史伯母有时候会发很大的脾气,缺少耐心,好多人说都是病拿的,而他自己对此非常后悔。”文章中妈妈面对儿子的伤残无助而又凄凉,不得不在坚忍中独自吞咽苦果,儿子的追悔之情时隐时现,李燕琨觉得,史铁生下笔是非常克制的。
李燕琨曾经看见史伯母在早点铺给儿子买面茶,小心翼翼地端着下台阶。李燕琨告诉铁生这事,他说没买过面茶,是豆腐脑吧?每次到史家,临走史伯母都要把这位儿子的好友送到院门口,还曾经给他买过一双排球鞋。那时李燕琨刚在地坛公园丢了一双胶鞋,是他跑20公里才舍得穿的,铁生妈妈知道后就去买了一双给他。“7块9,是当时最贵的,特柔软。”
铁生妈妈去世后,有一次李燕琨忽然发现史铁生房间里一直挂着的史伯母照片不见了,便问了句怎么不挂了?史铁生答:“原来还挂,后来到我妈忌日拿出来,摆一束花,现在这些也不做了。”说完长叹一声,随即垂下了头。李燕琨在心里使劲埋怨自己,干吗跟人家提这个话题呢?但他同时想,铁生对妈妈的怀念和对自己的追悔,一点儿没有因为《我与地坛》的发表而有所减轻。
1983年史铁生的另一部名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奖。获奖当晚两个人又到地坛,摇着轮椅慢慢走,整个晚上史铁生都沉默不语,后来史铁生跟李燕琨说,那天晚上特别想妈妈,心里难过得不能说话,恐怕一出声就会放声痛哭。
李燕琨也一直想写写史铁生和史伯母,却始终不知如何下笔,“或许我没有那样的智慧和能力吧”。
(《北京青年报》1.27 王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