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写戏的是骗子。我是一个写戏的,是“职业骗子”。一直以来,我很想要劝劝“傻子们”,找机会去看看“疯子”。其实,并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疯子”的感受,所以看看“疯子”会让我们知道做人的边界和阈值。
小时候,我经常去村前的打谷场上看社戏,台上台下哭成一片,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观众好傻。高中时我在县城上学,晚自习结束后路过小戏院便溜进去蹭戏看。那两年我看到了许多戏的结尾,中国的戏曲再悲伤,故事往往都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每每看着台下观众满意的表情,我觉得他们其实挺好骗的,傻得可爱。大学时学医,偶然在上海人艺小剧场里看了一出《奥赛罗》,身边的一个年轻观众托着腮仰着脸,全神贯注,眼神闪着奇异的光芒,万分地崇敬、痴迷。毕业时我毅然选择完全不知的戏剧领域,懵懂地闯了进来。
刚开始我在剧院的工作是宣传经理。1996年,话剧《喜福会》复排上演,戏票紧张。首演晚上,我在门口遇到一个老农妇向我买票:“小师傅,能不能把你手里的票子便宜一点卖给我?票房里便宜的票子都卖光了!”我告诉她那是非卖品。“不,不是我看,是给我孙子看。你能不能卖给我一张。今天下午四点不到,我们就出来了,刚刚赶到这里,可是便宜的票子都卖没了!”她向外叫了一声,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墙角里胆怯地走出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于是把仅剩的一张票给了小男孩。
演出开始,我心里仍惦记着剧场外等孙子的老妇人,碰巧这时一位演员说多了一张票,我立即要了过来去找老妇人。她看到后有些吃惊,不停向我道谢。时至今日,我不敢肯定那个男孩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话剧,为什么又是由年迈的奶奶带着来?但有一点我敢肯定的,观众对戏剧是如此执着!
整个九十年代,戏剧陷入了低谷,市场也不景气。那时我也准备辞职。有次下暴雨,整条安福路都淹了,我立在剧场大门口,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望着空荡荡的街,心里不是滋味。记得那晚一共卖出去32张票,不会真的一个都不来吧?七点零五分,还只有两个观众,他们笑着问,今晚会不会是他们的专场?然而,当我再次走到大门,却发现整条安福路像是突然间热闹起来,路灯下,涟漪中,人们三三两两地在水中跋涉,水花声、笑声不断。场灯渐暗,我数了数,整整32个人。那一刻,我觉得我不会离开剧院,更离不开舞台。
《去年冬天》里有一句台词,是我写给戏里的一个角色的:“演出结束了,所有的人都走了,我拉开大幕,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面对的是空空荡荡的观众席,我的生命在这一刻凝聚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皈依了艺术的宗教”。
这是“骗子”让“疯子”对“傻子”说的话。人的一生,让我们做一次“傻子”,多去看看“疯子”,如何?
(《光明日报》2021.1.10 喻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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