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徐中玉先生的接触始于1983年读研究生时期,徐先生是我们的指导老师;1986年留校工作后,一直得到徐先生的关心,以后担任徐先生创办的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接手他主编的《文艺理论研究》……可以说,我在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工作大多是在徐先生的影响下进行的,对他有许多感性的印象。
徐先生是抽烟的,而且烟龄很长,印象中一直抽到95岁以后。经常有家人、学生等劝阻他,先生一笑了之,淡淡的一句“我抽烟不吸进去的,都喷掉的”,把吸烟的害处给搪塞过去,但吸烟的人都知道,一点不吸进去还能叫吸烟?这只能骗骗那些“烟盲”。
作为学生,尤其是留校工作的学生,“陪”老师出差应该是常有的事。对老师尤其是年长的老师而言,有个学生在身边是一种照顾,而对学生来说其实是一种“提携”,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去参加学术会议的,多少会有一些学术上的长进。我“陪”徐先生出差的机会不多,一者,徐先生身体一直硬朗,二来我长期在古代文学尤其是古代戏曲和古代小说领域做研究,与徐先生共同出席的会议不多。所以有限的几次机会都与大学语文有关,其中有两次会议让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参加2004年4月在武大召开的“海峡两岸中国语文教育学术研讨会”,这是我第一次以陪同身份与徐先生一起参加会议,心中不免忐忑,毕竟徐先生已九十高龄。会议安排在武汉大学校内的珞珈山庄,报到时,我特地要求主办方给安排一个双人间,我与徐先生住在一起比较放心。三天的会议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所谓“照顾”身份完全成了摆设,先是晚上洗漱后聊天,快到十点时,徐先生说要吃安眠药睡觉了,果然不到五分钟,徐先生已发出轻柔的鼾声。到第二天早上,当我七点左右醒来时,徐先生已散步回来,等我一起去用早餐。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午饭之后,我与徐先生一起回到房间,他关照我放心睡午觉,他看报,到时会叫醒我。原来徐先生还不睡午觉!我的“照顾”身份彻底崩塌,到底是谁照顾谁?这次会上我唯一起到“照顾”作用的是会后参观宜昌的三峡大坝,有一段台阶我扶了徐先生一把,恰好又给香港城市大学的一位教授看到,一通赞美外,还要让她的学生以我为榜样,“看看谭老师是怎样做学生的!”真是无地自容。
另一次给我印象深刻的是2008年10月在江西财经大学召开的全国大学语文第十二次年会。会议非常成功,徐先生精神大好。但乐极生悲,回程路上的遭遇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那天,徐先生、齐森华先生、方智范先生和我同机回沪,去机场的路上还是顺利的,登机了也没事,但当飞机攀升时,徐先生开始呕吐,且越吐越厉害;我们三个都非常紧张,连素来“胆大心细”的齐老师也声音颤抖。等到飞机平稳时,徐先生又感觉肚子难受,我和方老师赶紧左右搀扶他到厕所,我把着厕所的门不敢关闭。两小时行程这样的上吐下泻有两次。快到上海了,我跟他商量,我们直接去医院,并建议就近到长宁区中心医院,这时的徐先生已经立不起来,但思路非常清晰,真是临危不乱:“不,直接去华东医院!”后来据华东医院的医生说,徐先生当时的血压已很低,是很危险的。第二天,徐先生脱离危险。他的长子徐隆先生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再看看我们,没有抱怨,只幽幽地说了句:“我六十多一点就退休了,老爷子九十多了还在工作。”我知道,这是说给我听的,因为那时我是系主任。
(《文汇报》11.13 谭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