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8月以来,在国贸地铁站C口通道,一幅高4米多,长40余米,面积达170平方米的大型墙绘惊艳了来来往往的人流。明丽饱和的色彩,熟悉又陌生的神话人物形象,分分钟引来好奇的驻足。早点下班神、毫无压力神、闪电回款神、风投成功神、方案不愁神……上班族们看了不禁会心一笑——这是哪路神仙这么接地气啊?起的名字透露的都是职场凡人的心声。
让这群神仙汇集于此的是一个叫文那的青年艺术家,作为2020年北京CBD艺术季系列活动之一,文那受邀创作了此幅名为《众神上班图》的作品,展开了一次关于“传统文化承续与CBD现代都市的对话”。
每个人就是自己的神仙
在《众神上班图》中,八臂哪吒位于画面中心,因为北京城又称八臂哪吒城。福禄寿喜四大神仙定下了整幅图幸福祥和、快乐富足的基调。“老熟人”八仙这次不一起过海了,改聚众涮火锅。每个仙儿还谋了新职位,张果老成了张老板,吕洞宾成了吕人事,何仙姑成了何市场,铁拐李成了铁法务……此外还有掌握资源、呼风唤雨的风伯和电母,手持咖啡的永不困神,满载睡神、追剧神、通勤神的808神龙公交以及来去匆匆的快递神、外卖神……无论商圈精英、普通白领还是服务工作者,60多个下凡CBD的神仙里,总有一款适合你。
“艺术季邀请我加入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要画神仙上班。在CBD这个空间里,神仙们有自己的梦想、目标和生活状态,跟每一个在这里打拼的普通人一样,或者说这里的每个人就是自己的神仙。”
不过作为自由艺术家,文那已经有10年没上过班了。为了了解CBD上班族的日常,她向身边的朋友取经,又去国贸808车站观察大排长龙的通勤族们。没想到60多个神仙亮相地铁站后,有人问文那:怎么没有星期一不上班神?怎么没有星期六不加班神?这让文那有点小遗憾:“看来我对他们的生活还是没有完全了解。”
以往创作壁画,文那都是用毛笔直接画在墙上,而且从来不打稿,这也算是她的一项绝活儿。但《众神上班图》是她迄今为止最大的作品,又需要过审,于是破天荒第一次准备了电子稿。
内容通过得很顺利,对这个项目文那自己也很期待。原本定下春节过后初十就开工,不料疫情袭来计划打乱,一拖就拖了小半年,让人有种“箭在弦上,一拳打空的感觉”。
5月终于传来动工的消息,但因为疫情不能在通道里面直接画了,需要文那另想方案。过去文那都是单人作战,如果壁画尺寸比较大,就临时招募一个负责上色的志愿者团队。现在她必须求助制版公司,去实地量好尺寸后,先画在板子上,再安装到现场的墙面上。
“其实在板子上画画不困难,因为已经打好了稿,拿幻灯机直接投在板子上描就行了。麻烦的是需要的场地得特别大,我们在CBD附近找了很多厂房都不符合要求,最后只能去廊坊。”
文那和五个都是画画的好朋友,用两天时间完成了所有画稿,上色的志愿者也招了三四十人。正摩拳擦掌之时,6月,北京出现了第二波疫情,计划再次被迫中断,志愿者团队也不得不匆忙解散了。因为泉州还有一个项目,文那暂时离开了北京。结果有一支武汉的团队特地赴泉州找到文那,说他们是专门画大型楼体壁画的,想与文那合作。就这样,日后,《众神上班图》又加入了专业帮手。
终于等到云开雾散,艺术季项目再次重启,武汉的团队给文那派来了五个人,对方看完稿子说“四天给你画完”。“这要在平时我得招二三十人,准备十天以上的时间,因为我都是现场决定和调制颜色。我说不可能,稿子看着简单,其实小而碎的细节特别多,但他们坚持没问题。”
事实证明来人果然是专业的上色机器,“每人手里拿着稿,铲车一样一片一片地就上完了。我从他们第一天上色就同时开始勾线,到第四天他们完成了,我又继续勾了三天。”
不需要打底稿
文那的壁画风格非常有辨识度,神仙题材更是她独树一帜的内容,国内外众多城市的墙壁上都留下了她奇思妙想的作品。但文那其实是学版画的,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画壁画纯属偶然。
大学毕业后文那顺从父母的意愿,进入京城一家报社担任美术编辑,但规矩的作息时间常常让她感到压抑。2010年,她去景德镇时偶然走进了陶艺家李见深创建的三宝国际陶艺村。她给对方看了自己的一些作品,包括用马克笔画在墙上的。没过多久,李见深再邀她去景德镇,告诉她想画什么都可以,并决定在三宝村的艺术节中加入文那的作品。
兴奋的文那向单位请了假,坐了一夜火车再次来到景德镇。在村子的一面土墙上,她用马克笔画了三个神仙,这是她的第一幅壁画。从此属于她的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了,各路神仙鬼怪纷纷从脑海中跑到墙面上,她在陶艺村的厨房里画满了调料神,在工作室里画满了做陶的神,还一边画一边编故事……
虽然没有学过壁画,但版画专业的基本课程就要接触木头、金属、丝网、石头、塑料。文那说,上学的时候自己对材料的研究是最敷衍的,综合材料的作业都忘了是怎么糊弄过去的。但这种训练也让她从一开始就没把在布面和纸面上作画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当有机会画墙的时候,“我拿笔就上了,一点儿也没觉得是什么新的尝试。”
还有一件让文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她不需要打底稿,而且多大的尺寸都能控制好比例,即使是站在脚手架上画的,也不需要爬上爬下地去确认构图,似乎有天然的视觉感知。
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
率领着各路神仙,文那在壁画圈逐步开拓出自己的商业市场,达到了创作和生存之间的平衡。不过,盗版和模仿也随之而来了。经常有朋友给她发照片,问XX地方的壁画是她画的吗?她一看自己根本没去过,画是照着自己以前的作品画的。
前一阵在泉州的时候,又有个朋友给文那拍来一张照片,竟然把她气乐了:“我只能说胆子太大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过她照猫画虎不成,反而成了另外一种神兽,我竟然还有点喜欢。”
因为对方在四川,文那和身边的朋友一商量决定主动登门,觉得说不定将来能合作一把。到了当地,画画的姐姐不在,妹妹在看店。聊天中,妹妹说很多人找她姐姐画画,还说她姐姐是跟着一个叫文那的人学的。文那一听连忙把帽子往下压了压。
回到住处,文那和朋友上网一搜索,这姐姐开的店还有好多家分店,每家店都画满了自己的画,简直像一场行为艺术。可能是对方意识到了文那的身份,会面最终没有实现。
“我不打算追究她什么,真的追究了她能赔我几个钱?她的市场和客户其实跟我的没有关系。我一个人画不准别人画,其实没什么意思。如果说有一天我带起了一个潮流,一大批人喜欢我的画,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众神上班图》一完成,文那就马不停蹄地奔赴泉州、山西、成都、上海、重庆,眼下人在敦煌,都是政府的艺术项目或纯商业的邀约,几项工作同时穿插进行。有人说,全球疫情之下,很多艺术家会挺不过来,但文那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我觉得我就是以画画的名义来这个世界上度假的。我是没有理想,没有目标的人,也没什么愿望,我接受生活给我带来的一切,它给我啥我就有啥。我老和人说,我就像水一样,生活让我流向哪儿,我就流向哪儿。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刻意地去计划,一切都是一环套一环自然地发生的。”
(《北京青年报》10.19 颜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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