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的12岁少年

　　直播间里，12岁的奥华转圈、转手绢、来回变换男女角色，歌唱了一首接一首。直到十点，直播结束。他关掉手机，再次瘫在了沙发上。

    争分夺秒的12岁

　　早晨五点半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是奥华一天最痛苦的时候。一天的课程要上到晚上八点半才能结束。

　　但回到家，打开音响、架好手机和话筒，奥华又打起精神，对着镜头扬起笑脸说：“家人们，今晚的直播开始了。”直播间里，粉丝的礼物从几角钱的红心到几百块的邮轮飞了过来。

　　奥华今年12岁。刚上初一，在浙江永康，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很会唱歌的小孩”。这个有着170万粉丝的小男孩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

　　12岁的奥华每天都在争分夺秒。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妈，现在几点了？”在学校里，他要抓紧时间把作业写完，保证晚上的直播时间。

　　小学时，放学回到家，奥华还能躺在床上打会儿游戏。但晚上快七点的时候，厨房就会传来妈妈的声音，“华仔，快起来准备直播了，辛苦了。”

　　一切隐形的时间都被奥华利用来练习发声，说话的空隙、饭后的片刻、呼气吐字都是练习。坐着电瓶车上学的路上，他也会吼两嗓子。

　　奥华小学二年级起的班主任王老师记得，奥华家境不富裕，每学期的学费都得欠着，有时候一学期结束了学费都交不齐。

　　奥华五年级的时候，她发现他每天早晨一来学校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直到有一次在奥华的日记里，她才知道奥华在做网络直播，后来，奥华的粉丝打电话到学校找到他，关心他的学习情况，要主动帮他交学费。

　　但在学校里，奥华从不主动提起直播的事。只有一次在老师问起时，他挺自豪，“老师，我的粉丝快四十万了，他们对我特别好。”

    很会唱歌的小孩

　　一到傍晚，永康西站就被“艺人”们包围。

　　穿着露脐短裤跳热舞的年轻女孩，踩着高跟鞋沉浸在华尔滋舞曲里的中年男女，留着三七分油头操着“刀郎”式烟嗓连唱网络歌曲的东北男孩，将老旧的西站广场堵得水泄不通。

　　奥华是这些艺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12岁，黑黑瘦瘦的，两颗门牙之间漏个缝，脚上穿一双阿迪达斯经典板鞋。个子刚到一米五，小小的身影完全被人高马大的围观群众淹没。

　　但他的歌声底气十足，“妈妈的吻，甜蜜的吻”，穿透了厚厚的人墙，在广场外几十米都可以听到。他表情到位，一手举着话筒，一手娴熟地跟着音乐变换着手势，时不时和现场观众互动。日常帮奥华拍视频的是母亲杨晓兰，母子二人每周都会来西站拍“段子”，再选准时间将“段子”发到直播平台上，吸引粉丝。

　　去年，他们在陌生路人的帮助下，在直播平台发了第一个视频——《青藏高原》，当晚就破了一百万的播放量，冲上热门榜。不到两个月，粉丝就涨到了四十多万。

　　“只有直播才能刷礼物，在这个平台上唱歌对你很有好处，以后也有发展前途。”陌生人告诉奥华母子。第一次在直播间赚到了一百多块钱，杨晓兰激动坏了。

　　奥华的粉丝以40岁到60岁的人群为主，很多粉丝从外地寄来零食、牛奶、衣服，奥华家里的大米也是粉丝送的，粉丝还给他买了电子琴、架子鼓。

    一家人不在一起

　　在奥华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在争吵和打架，他长到七岁时，父母选择分开。爸爸带着12岁的哥哥一起生活，妈妈带着奥华离开家。

　　现在，逢年过节，奥华都会拎着一条“红塔山”去看望父亲。父亲舒长其平时抽的烟都几块钱一盒，他舍不得奥华花钱，说了几次“不要买烟，把钱攒着”，奥华不听。

　　舒长其一个人住在距离镇中心十公里远的村子里，那是奥华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只有几平米大。只有门口停着那辆电瓶车是崭新的，那是奥华不久前给爸爸买的。

　　离开父亲的那些年，奥华和妈妈搬了很多次家。杨晓兰每个月工资两千，刚够房租和生活费。她下班后便去河边唱歌补贴家用，身为贵州凯里人，她天生有苗族人的好嗓子。一首歌五块钱、十块钱，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一两百。

　　2015年，杨晓兰和几个兴趣相投的朋友组了一支民间乐队。接一些商演，红白事儿、店铺开业、生日庆典等等。那一年，奥华刚满七岁，也渐渐喜欢上唱歌，后来，客人们直接点名要奥华表演。杨晓兰说，不管路途再远再苦，奥华也从没说过“不”。

　　“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劳务费。一场演出是二百，我去了就能多给二百。”奥华把第一次演出的劳务费全都交给了妈妈，攒着作为自己二年级的学费。

　　奥华常常一个人在家，七岁的时候他学会了自己做饭，激动地告诉妈妈“我会炒鸡蛋了”。灶台跟他差不多高，油总是溅到脸上、手上，“被油溅很疼的！习惯就好了。”

    超越年龄的淡然

　　在“12岁少年直播赚钱养家”视频被热搜的当晚，杨晓兰在直播间里被网友攻击。她连着好几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小声啜泣，奥华睡在妈妈上铺，半夜听到哭声，心里酸酸的。

　　导演孙孟君在筹备拍摄奥华之前，进行了大量的调研。他发现在直播平台上，像奥华这样需要靠直播养家的是少数，更多的只是想借直播作为展示舞台。

　　去年三月，奥华刚做直播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小小年纪，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人都废了”，他放下麦克风，跟网友干了两个小时嘴仗。两个月后，有人趁奥华妈妈不在镜头里的一次直播，以“未成年人直播”为由把奥华举报了，直播号也被封了。

　　奥华从此在直播间里谨言慎行，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言论他都装看不见，“习惯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和不屑。在热搜的新闻下面，他只回复了八个字，“是是非非，人情事故”。“懂的人自然会懂，我也不想解释，没必要浪费时间。”经历过这件事，奥华觉得自己又变得成熟些。

　　（《新京报》9.16 解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