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思报国
张金哲考大学是在国难当头的1937年,他在燕大的国文考场上,引经据典,挥笔写下《良医良相》一文,表达了一个17岁青年乱世之中思报国,“宁为良医,不为良相”的志向和意愿。最终,他进入燕京大学“特别生物系”学医,那是协和医学院委托办的预科。三年后,入学时71人的班级,只有张金哲等16位优秀生升入协和医学院。
完成学业的过程也是爱国、抗日的民族气节滋长的过程。从协和医学院转至上海圣约翰大学,再转考上海医学院,张金哲在颠沛和转插班中完成学业。直到抗战胜利后,认定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张金哲成为北京中央医院(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前身)的实习医师,以出色的工作业绩,在不长的时间内晋升为住院医师、住院总医师。
“拿自己女儿开刀”
1948年前后,多地医院的产科病房遭遇可怕的“皮下坏疽”风暴,就是新生儿极易发生的急性皮下组织细菌感染化脓,传染性极强,致死率是可怕的100%。眼睁睁看着娇嫩的新生儿一病房一病房地死去,张金哲焦虑万分,他觉得如能抢在发生大面积感染前,把患处切开放出脓血,或能救人于水火。然而在“化脓未局限、未熟透,不准切”的传统医学禁忌面前,中西医老师们均不支持手术治疗。
万没料想,此时张金哲刚出生的女儿也不幸被传染上。甚至来不及和妻子商量,他冷静而果断地拿起手术刀——自己女儿总可以试吧?不做手术就是放弃女儿生命,这样做至少有第一例实验样本。结果,女儿得救了!消息不胫而走,手术治疗很快推广开,成千上万的患儿因此重生。在张金哲的记录中,当时,皮下坏疽死亡率迅速下降到5%。
创建全国第一个小儿外科
在抗美援朝期间,张金哲作为手术队队长,两次赴朝,立了两次大功。特别是部队缴获大量美国的麻醉机和气管插管,前方急需却无人会用,张金哲就地自编讲义,开办麻醉培训班,以精湛的专业优势培养了第一代部队麻醉师。那些讲义成为我国最早的麻醉学专著《实用麻醉学》。
学医的人都知道“宁医十男子,莫医一妇人;宁医十妇人,莫医一小儿”一说。但是有了“拿自己女儿开刀”的经历后,张金哲认真地把目光转向了一片荒漠的小儿外科学。在20世纪50年代初的“新世界”里,张金哲在中国儿科学奠基人诸福棠的支持举荐下,决定接受挑战——创建全国第一个小儿外科。从选择学医,到确定主攻方向,国家和民族在他心里的分量举足轻重。1956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五张病床 一个作坊
那是名副其实的白手起家,一切归零,手里仅有从小儿内科病房分出来的5张床和一本书——儿科主任秦振庭从美国带回的《小儿腹部外科学》(Ladd著)。没有诊断和手术用的器械,何来小儿外科?可那正是西方“卡脖子”的时期,没有什么条件是可以坐等来的。
好在动手创造是张金哲强项。幼年时他就喜欢蹲在木工身后一看半天。燕大重能力培养的实验教学,养成他手脑并用的习惯,具有极强的应变实操能力,当年学校话剧队幕后的电闪雷鸣等特效,全是他一个人鼓捣。
这次,他索性在自己家里开“作坊”,动手自制和改良儿童诊断及手术器械。他与麻醉专家谢荣合作,首创肌肉注射硫喷妥钠基础麻醉,以及普鲁卡因局部浸润麻醉,并成功推广。小作坊里先后诞生的50多项发明设计,全部针对儿童外科诊断和手术中那些绕不开的急难险重。这些简易“神器”通过交流直接带动和提高了全国小儿外科的水平。
其中,80年代的两项创新发明特别耀眼,这就是被国际同行称道、使用并正式命名的“张氏钳”“张氏膜”。还有胆总管防反流再造手术“张氏辫”,小儿肛瘘挂线疗法与小夹板配合牵引治疗小儿骨折……数十项“首创”让张金哲成了闻名遐迩的小儿外科诊断“金手”:徒手为婴儿插喉管、用两个手指在胸壁内外为婴儿做心脏按摩等。至于他做的手术则创下太多“之最”,仅小儿阑尾炎一项,就创造了30年1.5万例无死亡纪录。
医乃仁术 人性为大
80岁以后的20年中没离过岗,这是张金哲漫漫人生中最“牛”的地方。到医院查房、出门诊是他的常态。前几年每周来院里工作三次,疫情前至少两次。疫情后医院安排他每周一次,不再直接看病人。
从医70多年,张金哲恪守着老规矩。接诊时,对每个病人起身相迎;手诊前先洗手,把手搓热再接触患者皮肤;在白大褂的左胸前,用粗笔写上“外科张金哲”,让患者(家属)一目了然;还包括信奉《克氏外科学》扉页上印的和患者“先交朋友再做手术”,等等。
任何时候,机器都不会完全取代人工。“从《黄帝内经》出现,到隋唐时期的药王孙思邈,发展了1000多年,直到今天,什么时代谈中药的药理药性还是会追溯到《黄帝内经》那儿去,说明本质的东西不会变太多。”张金哲说,人性是机器无法替代的: 变魔术逗孩子;“三分钟口才”和“衣兜里飞出的小纸条”,前者是医患快速有效沟通的本领,后者是为家属准备的,每条不过50字,扼要、通俗地释义一种常见病。这些都是为了增效省时,看更多的病人。说白了就是肯花掉自己的时间,节省有限的诊疗时间,让患者得到更多。
(《光明日报》9.14 夏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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