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萧红的《呼兰河传》和《后花园》,不由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我的家乡毗邻萧红的家乡,她的童年生活对我来说非常熟稔,尤其是她的后花园生活。萧红所写的后花园在我们家乡通常称为园子,分为前园子和后园子,主要以分布在房屋的前后来界定。园子里不仅有花,还有各种蔬菜、果树。
在东北的苦寒之地,夏季的园子是最热闹最多姿多彩的地方了。园子里的玩法各种各样,说也奇怪,没学过书本中的植物知识,却认识满园的植物,知道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哪个是成熟的,哪个是未成熟的。嫌西红柿红得太慢,我摘下几个来,放在装棉絮的箱子里捂着,捂着捂着就忘了。哪天翻箱倒柜,忽然发现西红柿已经捂得通红通红的,煞是可爱,有点意外,有点惊喜。
园子里有菇娘、草珠子,这些是小女孩比较喜欢的。菇娘果是一种茄科浆果,未成熟时是绿色的,外面罩着一层绿外套。把外套扒开,轻揉果实,待果实柔软了,把外套和果实之间的连接点顺势拔掉,把里面的籽挤出来,变成薄皮气囊,然后放在嘴里,在牙齿和舌头的辅助下,菇娘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都是技术活,得练些时日。到了秋天,菇娘成熟了,黄得晶莹剔透,酸甜可口。草珠子,顾名思义,就是从草上结出来的一种珠子。灰色小珠子,珍珠般大小圆润,中间有孔隙。我就地取材,把珠子用线串连起来,做成手串,做成项链。人类对美的追求创造常常是无师自通的。
园子里的黄瓜、倭瓜之类的我都不屑于理会,只有倭瓜花比较好玩,把倭瓜花心弄碎,喝里面甜甜的汁液。我也没少做坏事,见蜜蜂停留在花心里采蜜,便把倭瓜花轻轻摘下来,合拢倭瓜花瓣,蜜蜂就出不来了,等我玩够了,蜜蜂才逃脱。蝴蝶、蜻蜓在菜花上翩跹飞舞,颜色各异。我追来追去,从来捉不到一只蝴蝶或蜻蜓,只有草叶上或秧苗上的毛毛虫我得以把控,我常用小棍捅捅它们,有的一动不动,有的立即逃窜。
我就像是长在了园子里,玩累了会在园子里睡着,大人并不理会。至于那树上的樱桃、李子、海棠果,从酸涩的小果阶段到酸甜的大果阶段,各种滋味我都尝了个遍。自家的园子玩腻了,我还到亲戚家的园子里探访。一次,舅舅说他家的园子可大了,可好看了,我就跟着去了。他家门前有条长长的河流,房子后面全是宽广的草甸子,远处种着成片的庄稼。舅舅环顾四周对我说,喏,这儿就是大园子。
这个大园子可真是大,能让人极目远眺。我家的园子是人工的,这儿的园子是野生的,带点蛮荒的味道。早晨,河面雾气氤氲,我和表妹一边在河边洗脸一边捉大蛤喇玩。待露水消散,我和表妹就在房后的草甸子里玩。草甸子里的花草长得太放肆了,太欢快了,太热烈了,野花红的红,白的白,粉的粉,紫的紫,比我家的园子有趣多了。我们采摘野花,编织花冠,有时采上一大把野生黄花菜交给大人,焯水后和肉片炒在一起,味道鲜美。草甸子里有很多野鸭子,白色的,灰褐色的,身形没有家里的鸭子大,可是它们会飞。看见一群野鸭子飞起来,我们就朝着它们起飞的地方跑去,常常能看到散落的野鸭蛋。
小时候并不懂得刻意欣赏大自然的美,因为自然就在生活的背景里,就在呼吸的空气里,就在成长的记忆里。自然的每个领域都有其惊艳之处,即使是小小的园子。亚里士多德喜欢研究一切动物和植物,他认为所有动物和植物都有它们特殊的美。万物都不是偶然产生的,是造物主颇具匠心的设计,哪怕是卑微的毛毛虫。从这点来说,上帝的花园里也应该有虫子。
(《光明日报》7.17 李秀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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