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米芾,十分擅长制造典故。他拱手哈腰,对着自己心仪的石头,至诚恭敬那么一拜,凝固为成语“米芾拜石”。他用毛笔蘸饱了淡墨,不经意地,在宣纸上一按,横着,又一按,定格成“米点皴”。宣纸上,层层墨点叠成一个风雨微茫的江南,江山濛濛水云里,人称“米家山水”。
1100年,米芾在真州(今江苏仪征)任职,弄了一条船,把自己的斋号匾“宝晋斋”挂在船上,将自己收藏的古玩、石头一股脑儿全装在船上,只留一张席子的空间供自己起居。随时把玩,废寝忘食。一时间,这条“米家书画船”人尽皆知。黄庭坚有诗曰:“澄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
宋徽宗经常召米芾进宫,写屏风。徽宗皇帝特许米芾使用御案上的砚台。老米对皇帝的砚台一见钟情,写完后,居然恬不知耻捧着砚台跪下请求说,皇上,这块砚台经过我的使用被“玷染”了,没资格再作为御用,就让它的宠幸到此为止吧。徽宗当然识破了他的小把戏,放声大笑,赐予砚台。
据说他碰到自己喜爱的东西、字画奇石,不管是巧取豪夺还是其他下三滥的方式,一定是想方设法搞到手。他临摹的功夫很深,经常把别人的古本收藏借去临摹,以假乱真。归还的时候,让主人从原版和临摹版本中选一个,选错了,你就自认倒霉。
一次,米芾得知蔡京的儿子蔡攸得到了一张王羲之真迹,并正乘船送往京师。于是,紧赶慢赶追到船上,软磨硬泡要看王羲之大作。蔡攸对米芾的为人相当了解,但碍于情面,只好先说定,只能在船上看,不可以带走。米芾满口答应。但一看到真迹,米芾不肯放手了,非缠着要用他珍藏的一幅画交换。苦求不得,就放声大哭。最后,威胁着要投江自尽。蔡攸知道,米芾绝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被他纠缠得没办法了,只好跟他换。得逞后,米芾马上变了笑脸儿。
米芾活得极为舒展,得了一个“癫”字,史称“米癫”。癫人米芾一看见当年崇尚的李成、郭熙笔下高大上的山水画就眉头紧锁。在他看来,这种循规蹈矩、崇高伟岸的画风,无异于毒鸡汤,绑手绑脚,不得自由。他独爱董源。董源其人,历史上记载不多。他是南唐时候的宫廷画师,掌管皇家后苑园林的设计修建工作。他的画一般分两种,一种是为皇家服务的着色山水,取法李思训,下笔雄伟、重峦绝壁,华丽,壮美。还有一种,是他自己想画的山水江湖。表达的是他心里的意思。
董源心里,和风细雨、林霏烟云、汀渚水岸,都是目之所及的平常景物。这一类画,只是董源的自娱自乐,像写日记一样,在当时毫无影响。但令米芾大为感动。要知道,作为评论家的米芾,是相当苛刻的。当时被誉为巧夺天工的画家黄筌,在他眼里,只落得一个“俗”字。米芾评价董源:“平淡天真多,格高无与比。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他认为,董源的画,不拿腔拿调,不巧取迎合,得到了天真。
遗憾,米芾山水画无一流传下来。他的米点皴,差点成为一个空洞的传说。庆幸,米芾的长子米友仁,继承了米点皴。人称“小米”。
比起父亲的狂放不羁,小米有所收敛。但家风难舍,他对古玩趋之若鹜,癫狂的程度却远逊色于他老爹。有个糗事被流传下来。话说有人售卖戴嵩的《牛图》,米友仁借回来数日,重复米芾的招数,还了一个摹本给别人。不料,人家杀回来,要求真本。米友仁辩解,却被人拆穿:“牛目中有牧童影,此则无矣。”你这临摹的,牛的瞳孔里没画牧童啊,很是尴尬。这故事,顺便给戴嵩做了广告。
(《北京晚报》7.6 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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