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灵魂的演员

    发起越剧改革

    1942年10月，20岁出头的袁雪芬在上海发起越剧改革，将构建“新越剧”与做有人格有灵魂的演员，作为这场改革的两个维度第一次提到人们面前。

    越剧改革是一个剧种对自身命运的选择，同时也是袁雪芬人生价值的抉择。她说，当年倡导改革“是由演员为主，从还我人格灵魂、自我变革要求开始的”，其要义是不做被人轻侮的“戏子”，也就是同社会相抗争，与流俗相违拗，以改变演员的地位命运。

    1947年6月《大公报》刊登了袁雪芬写给已故父亲的一封信《这世界不允许有灵魂的人》一文，沉痛而激愤地控诉了身为演员所遭受的屈辱生活：“这十二年来我已尝遍了甜、酸、苦、辣的滋味。爸！这世界不允许有灵魂的人……不幸我是个女孩，更不幸是个演戏的。只要你是个女演员，他们对付你的方式更多。在中国演戏的不是艺术家，每一个人都知道叫‘戏子’。没有保障的‘戏子’，谁都可以欺侮你，甚至造了种种谣言来攻击你……”

    愤懑的呐喊，灵魂的呼叫，锋芒直指社会。

    青年袁雪芬不是“沉默的羔羊”，耻为被人贬损“戏子”。她署名小演员写的“满纸伤心语”，向社会揭露了戏班的“黑幕重重”——“我们这小圈里，尽多一些卑鄙无耻的、专门来欺侮我们演戏的女孩子”。她认识到“科班的腐败”“是整个社会问题，并非几个人的罪恶”。因此，在“犹似一只大染缸，随时有陷落的危险”的从艺生态中，秉承父亲“人格贵乎自立”的训言，没有迷失自我。

    唱戏虽为生活所迫，但必须守护做人做戏的尊严，“我有我自己的意志，我有自己的人格”。她认为：“艺术可以增进生活的美丽，艺人是促进艺术的要素，我们要欣赏艺术，必须要保护艺术，也即要看重艺人，巩固艺人的地位。”但是，袁雪芬的追求不容于卑污黑暗的社会。一篇评论文章说：“在越剧界要自己奋勉上进，求得出路，确是一件难事。艺术之深造，还在其次，而因为求得人格之独立与完成，和环境相抗争，其情况是最为险恶了。”而袁雪芬在荆棘丛生中，没有畏缩，没有苟安，没有屈节。

    “三不主义”

    在“处处棒喝、步步荆棘”的社会中，袁雪芬认识到，不沦为“戏子”，必须眼睛向内，反求诸己，有所为有所不为。她曾对记者谈起“戏子”这一名称时说：“人们为什么要如此轻视他们呢？自然这是由于封建思想在作祟，但是演员本身的私生活问题，也有不小的影响。假如演员能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趋向虚荣，不希望靠别人‘捧’，以自己的劳力换取收获，有什么被人轻视的呢？”她有自省自醒的意识，检视自我，不回避问题不护短，强调演员自身修为。

    在浮世繁华中，袁雪芬疏离于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将热量与激情给予舞台。例如她的“三不主义”——不拜客、不唱堂会、不认过房娘，乃至拒绝参加当局举办“越剧皇后”的选举活动等，不顺俗阿世，她甚至说道：“欣赏我的艺术的，尽可以到明星大戏院来，或者电台里收听。”“她知道一个艺人成功的条件，是在于本身的不断学习与进修，艺人与‘戏子’不同的地方，决不能随波逐流，专以应酬敷衍为能事，她之所以谢绝堂会，原因在此。”

    “做人”和“演戏”的真正价值

    袁雪芬遵从一个人的良知，明善恶、知美丑，一再表示：“对情杀、凶杀和色情戏，我觉得既伤害自己，也伤害观众，不愿演出。”“演出格调低下的戏，对自己的人格也是侮辱。”

    当看到进步话剧《文天祥》等唱响民族精神的“正气歌”时，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情激荡，不禁心驰神往。她的道德理念和品质，决定了她与进步话剧的一拍即合，以它作为越剧的对标“样本”，通过改革改变被视为“讨饭剧种”的命运，承担起舞台艺术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社会责任，实现自己“做人”和“演戏”的真正价值。

    但是，改革遭遇资本力量的极大抵触。袁雪芬毅然用自己十分之九的包银聘请编导组建剧务部，她清楚地看出“资方完全以营利为目的，在我们革新越剧的立场上讲，根本是不可能合作的”。这促使她决意要摆脱资本的控制，不再被迫为生活而演戏，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这就是后来为筹款建越剧剧场与学校而发起“十姐妹”联合义演的动因。

    遇到一批“进步先生”

    袁雪芬投身越剧改革，黑暗势力视其为眼中钉。在这一当口，她遇到一批“进步先生”，田汉、许广平、洪深、夏衍、于伶等都站出来为她仗义执言。在同他们的接触与联系中，袁雪芬从没有感到一点将演艺人员视为“戏子”的陈腐观念，相反是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对一个从艺者做人和演戏的尊重和关怀，对一个剧种改革进步的鼓励和肯定。他们臧否剧目演出、指点改革得失与抨击社会、伸张正义的举动，给了袁雪芬巨大的力量。在风吹浪打中，她一步步靠拢进步力量，“为党永做讴歌人”。

    “中国需要您这一位有灵魂的好女儿，人民需要您这一位有热诚为公众服务的艺术家。”许广平先生如此评价袁雪芬，而袁雪芬确实当得起这个评价。她毕生“求索人生艺术的真谛”，铸就了一个大写的“人”，一位有思想、有品格、有灵魂的戏曲大家。

    （《解放日报》6.18 尤伯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