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我年少时,在工厂待过几年,见过不少奇人。可彼时我却视之为雕虫小技。
有一位中年钳工,用手就能摸出精密件差几微米来,其准确度超过游标卡尺,有个看仓库的老大姐,能一句不拉背诵《论语》,每天中午都有一帮好学的小青年围着听她讲古典文学。有个踢球的,市专业队选他没去,因为留在工厂当工人待遇更高。他球感极好,能颠球过人,那时工业系统搞足球赛,有了他,我们厂始终稳居前三。
我们厂食堂还有一个厨子,两块钱一份的锅塌里脊,只配饼干大小一块肉,他却能将其片成六七块薄到透明的肉片,裹上两个鸡蛋,下油锅就是连续几个颠勺,鸡蛋裹着肉片在空中像运动员花样跳水。
在工厂时,我的工作地点在裙楼,窗外隔条甬道就是单身宿舍,有一位爱唱歌的青年铣工住在那里。他的特点是有副好嗓子,通俗、美声、民族唱法样样出色。唱帕瓦罗蒂《我的太阳》可乱真,系统文艺汇演,他的节目压轴。所以人们便叫他罗蒂。罗蒂三班倒,在办公室就能听到他在宿舍里唱歌。他的唱法变化万千,有时会以为是在放李双江的磁带,有时候又以为换了张学友,他还能捏起嗓音唱邓丽君,跟原音一模一样。
很多年后,我路过一处桥头,那里有很多路边摊贩,听见有人在卖“便宜带鱼”,声音很大,盖过他人。我一眼望去,竟然是罗蒂。
罗蒂没能赶上“中国好声音”,也注定不能成为“跑男超男”,尽管他的声音不比那些歌手差——我保证当年的他哪怕只唱三句,所有评委都会为他转身。
而如今,有人因能吃能睡成了网红,有人因插科打诨成了“艺术家”,有人靠嗓音上选秀节目一夜爆红,有人只是在网上贴几段在纸媒根本发表不了的网文就成了作家……每每看到这些人被媒体热炒,我就会想起工厂里那些人,想起他们身怀绝技,却因没有一展才艺的机会而终老。当年一个人想要出名比登天还难,而如今又有多少人只随便炒作一下便暴得大名?
(《今晚报》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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