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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6月27日 星期六

    筒子楼里的故事

    《 文摘报 》( 2020年06月27日   02 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一家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北方称之为“筒子楼”,我们这儿没有这名字,就叫宿舍楼。宿舍楼共两层,中间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开无数的门,每个门进去,是一两间房子。没有卫生间和厨房。每家都在走廊上放一个蜂窝煤炉,这就算是厨房了。楼外有个露天的洗衣台,大家淘菜、洗碗、洗衣,都在这里完成。稍远还有一个公共厕所,供附近两栋楼的人使用。

        我家那两间房子的功能很多,既是睡觉的卧室,也是会客的客厅,看电视的地方,吃饭的饭厅,还是我们写作业、我妈备课的书房。我家门口的那个蜂窝煤炉,永远不能熄火。蜂窝煤是每月凭票买的,用碎煤压制而成,里面掺了大量的杂质,不好燃烧,如果不慎把炉火熄了,下一次生火就太费事了。那时我母亲工作很忙,很难有时间来侍弄这些。所以,炉火是长明的。但一直燃烧又太费煤,每月定量的蜂窝煤肯定不够。因此那时的人们又发明了很多方法来让煤炉不熄,但又燃烧缓慢。比如,在蜂窝煤的一些孔上,塞上专用的塞子,或者在炉膛上,装一个可调节进气的盖子。炉火燃着,又不能浪费,所以,每家的炉子上,都会坐一只锅。锅里可能炖点汤,也可能煮点热水。所以,整个走廊都充满了不完全燃烧造成的气味,让人有点微微的窒息感。有时,又混杂着炖汤的香味、炒菜的油辣味、熬中药的苦味。我穿过走廊的时候,总是喜欢走得很快,到家迅速开门关门,把难闻的气味关在门外。但多数人家不是这样的。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邻居都喜欢串门。那时,人们串门的一个主题,就是,“尝尝你家的红茶菌”。

        容器经过高温消毒,装入茶水,放凉,再加入菌种和糖,好些天之后,看见水里长出白色的膜状物,红茶菌就养好了。倒出一些液体来兑水加糖喝掉,再往罐里加入茶水。循环往复,可以无穷无尽地养菌。那时,家家都在养红茶菌,方法是互相传授切磋,但过了一阵子,红茶菌居然味道有差异。有的人家的酸一些,有的甜一点,有的颜色深,有的味道浓稠,有的菌块发黄,有的发绿,有的甚至发黑。如果发黑了,人们就不敢喝了,倒掉从头做起。

        这有点像我们四川人家里的泡菜。每家的泡菜味道都有差别,香气、味道、色泽,都不一样。但泡菜的差别我大体明白,是母水不同,加入的原料不同,佐料不同,手法不同。但红茶菌都是同一来源的菌种,为什么还是造成了这么大的差别。不仅我不明白,我们的邻居们,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研究。

        夏天晚饭后,筒子楼里的住户常常端了杯子,挨家串门,相互品评。我家的房间是一个外间套着一个里间。邻居们来了,多半都在外间,聊天,品评红茶菌。一般不会进入里间。在里间我们藏了个秘密,就是收录机。

        我家有一台三洋牌收录机。是在中国香港的姑姑送给我们的,父母对它宝贝得不行。一共只有两盒磁带,一盒邓丽君,一盒奚秀兰。我们的邻居都还没有收录机。通常人们只能从收音机或者单位广播里听歌。这种软绵绵的甜歌,非常稀罕,一听就觉得满心柔软甜蜜。邓丽君在《何日君再来》里的那句道白:“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罢”,软腻无比,让十岁的我非常震撼,发现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亲热温柔。

        母亲特别喜欢这两盒磁带,但我们知道只能悄悄听。每次听,声音都开得很小。我们把声音调小到外间都听不到的程度。有这样的歌曲听着,人便觉得跟周围的环境不那么贴近,走廊里的煤烟味、公共厕所里的蛆虫和打着雨伞洗衣洗碗,都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食光机》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 西门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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