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墨镜，短旗袍，一头白发，一双高跟鞋，过去的一年里，老年模特的街拍作品成了各大短视频平台的热搜常客。成千万上涨的点击率触动了老人们的逐梦情结，她们站在众人瞩目的舞台上，主持人称她们为“老年网红”。
也有粉丝支持她们，却招来了广告商。在充满丛林法则的陌生世界里，签约、流量变现、带货，每一个选择她们都无法回避，她们艰难地在其中寻找平衡。
两条道路
距离约好的拍摄时间还有20分钟。王星火站在树荫下，掏出梳子，打开粉盒，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化好妆。
王星火所在的团队叫“时尚奶奶”，共有4名成员，平均年龄67岁，平均身高175cm。她们因去年6月穿着蜡染工艺旗袍在北京三里屯街拍走红，15秒的短视频点赞量269万。
“我们推着箱子走，一路的人拍，坐着休息，路人也拍。”三里屯一家咖啡厅里，四人向记者回忆着一年前的走红现场。
走时尚路线的老年网红正在各大短视频平台增加。他们大都为老年模特，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带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年轻人喜欢他们，走商业化路线，是他们事业中最关键的决定。
“受不了。”林玮答得直截了当。作为时尚奶奶中出谋划策的“大脑”，她认为合约上如每星期拍几条、一次从早几点拍到晚几点等要求，已超出她们年龄的承受强度。老年人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违约赔偿风险过高。
同样难以忍受的还有与她们相悖的审美。“时尚奶奶”曾在走红初期搭档某设计师团队，按对方要求做了套夸张可爱的舞蹈动作。内容得到好评，可林玮认为老人的美应该是端庄稳重，“不瞒你说，我看那个（视频）我就脸红，想赶紧撤回来”。
当然，创作自由有代价，拍摄前王星火在自己身上忙活的20分钟就是其中之一：妆发自理、服装自费、内容自创，一年的独立拍摄消耗了四人不少钱和精力。
昵称为“少女心奶奶”的刘小平很少为此烦恼。过去一年里，她加入所在MCN公司旗下的“时尚奶奶团”，并发展为其中最成功的个人IP。公司为其拍摄的视频涵盖街拍、情景剧、小课堂、Vlog等各种类型，制作精良又高产。
刘小平今年72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喜欢这些视频，但她的确无法主导拍摄时间。她称，自己最忙时一天连续工作超过10小时，到家已是零点。“基本上闲的时候不多。”
一字之差
时尚奶奶和时尚奶奶团，一字之差，两种模式，这正是老年网红现象惹人争议的根源：走红是偶然，继续做网红不是老年人的未来；老人不过是被资本或子女当成了摇钱树……
真的是这样么？从媒体报道和网友爆料来看，在短视频平台利用老人赚钱的现象的确存在。但老年模特是特殊的。无论是选择MCN的刘小平，还是坚持个人运营的“时尚奶奶”，都明确表示自己是主动把拍视频当成“事儿”做。
她们从20年前就开始做了。2000年，中国名模陈娟红在北京开设中老年模特培训班，共12课时，每周三周五晚7：30开课，学费100多元。广告打到报纸上，被同事说“像模特”的林玮出于好奇报了名。她就此爱上走秀，并结识了“时尚奶奶”的其他三名成员。
四人被编进了培训班一支20余人的模特队，一边外出表演，一边开拓自己的时尚事业。中国首位在纽约时装周走秀的老年模特韩彬，如今同样在积极运营自己的抖音账号“韩彬《中国奶奶》”。从她充满时代感的叙述中，能找到很多老年模特存在的必然性。
甚至连她们的时尚天赋都带着时代色彩。刘小平和韩彬十几岁就会自己裁衣服，“外面卖的不合适，自己做省布料”。几十年裁下来，二人都成了服装设计高手，尤其是旗袍。
在她们的价值观里，既然时代赋予了她们机会，她们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开心就好
时尚奶奶成员孙洋的儿媳、时尚奶奶经纪人张鹤告诉记者，她很愿意帮四人拍抖音做公众号，老人高兴其实是在减少她的家庭负担。多位MCN负责人表示，签约老人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们很乐意保持这种状态。
几乎没有老年模特把流量问题放在心上。她们家境称不上富豪级别，也与清贫无关，无需负担子女开支，每月5000~6000元的退休工资足够支持买拍视频的服装配饰。总之，她们及家人都不指着网红事业赚钱养家，“开心就行”。
“时尚奶奶”疫情前参加商业活动的频率为1~2场/月，目前短视频报价为20s/25000元。家庭主妇张鹤如今把经营四人的账号当成事业做。
忙于拍摄的刘小平被身边人数落“就你能嘚瑟”；时尚奶奶发逛街的视频，网友在评论里“心疼”她们老伴儿；韩彬连账号名称都有问题：“中国奶奶你也敢叫？”韩彬平静地回复那位网友，“中国奶奶”是媒体给的称号，后者很快向她道歉。
在网络世界打拼需要内心强大，走时尚路线的老年网红们拥有这种能力。刘小平从不回复外界非议，她每天能睡8~10小时，很少为疾病和食欲担忧。
账号“少女心奶奶”发布的视频中，她学小白兔，跳荧光棒舞，和大她5岁的老伴儿秀恩爱。他们即将迎来50周年结婚纪念日，视频回复区充满羡慕和祝福声。
时尚奶奶账号下现在基本全是正面评论。账号目前的粉丝构成中，31~40岁的人群占比最多，他们将四位奶奶作为人生榜样，希望自己年迈时同样精致潇洒。
老年网红市场也出现了抢人现象。刘小平拒绝了好几家来挖她的公司：“我讲义气。和公司合作虽然有些磕碰，但这些小年轻很心疼我。天天给我买水果吃，总体上很愉快。”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找了自己新的人生价值。
（《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23期 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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