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在北京

    柳敬亭是明末清初风靡大江南北的说书艺人，当时几乎所有的名人都写过他，如黄宗羲的《柳敬亭传》、吴梅村的《柳敬亭传》（除《柳敬亭传》外还有长诗《楚两生行并序》）、王士祯的《分甘余话》、余怀的《板桥杂记》、张岱的《陶庵梦忆》、钱谦益的《为柳敬亭募葬地疏》等；孔尚任写《桃花扇》时，也将柳敬亭塑造成一个有气节的“艺人之杰出者”（徐一士语）。柳敬亭的传奇之处在于他曾入左良玉军中为幕僚，极受尊重。

    如钱谦益描述的那样：“长身疏髯，谈笑风生……奋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往往于刀山血路骨撑肉薄之时，一言导窽，片语解颐，为人排难解纷，生死肉骨。”他虽为优孟之身，却是个侠义之士。

    而他的说书艺术，据听过他说书的人记载，“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黄宗羲），“剑棘刀槊，钲鼓起伏，髑髅模糊，跳踯绕座，四壁阴风旋不已”（周容），“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哱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张岱），所以“往来缙绅间五十年，无不爱柳敬亭者。儿童见柳髯至，皆喜”（《杂忆七传》）。这样富有传奇色彩兼具侠气的人物，难怪名士要为之表彰述状。

    柳敬亭长期活跃于江南，他来北京时，已经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了。晚清申报馆排印的《漫游纪略》载：柳敬亭于康熙元年（1662年）随显宦蔡士英来到北京，蔡士英在清初官场是个活跃的人物。柳敬亭来北京这件事，引起北京达官贵人、名士墨客的轰动，一些人纷纷为柳敬亭题诗、填词相赠。曹贞吉《珂雪词》云：“柳生敬亭以评话闻公卿，入都时邀致踵接。一日，过石林许曰：薄技必得诸君子赠言以不朽。实庵首赠以二阕。合肥尚书见之扇头，沉吟叹赏，即援笔和韵。珂雪之词，一时盛传京邑。学士顾庵叔自江南来，亦连和二章，敬亭由此增重。”其中提到的人皆为一时名士。“实庵”即曹贞吉，其诗风遒练，颇受时人推崇；“顾庵叔”即曹尔堪，与施润章、王士祯等人齐名，为海内八家之一；“合肥尚书”即龚鼎孳，也是名士。

    人们赠给柳敬亭的诗词中，以曹贞吉之作最为出色：“席帽单衫，击缶呜呜，岂不快哉。况玉树声销，低迷禾黍，梁园客散，清浅蓬莱。荡子辞家，羁人远戍，耐可逢场作戏来。掀髯笑、谓浮云富贵，曲蘖都埋。纵横四座嘲诙。叹历落、嵚崎是辨才。想黄鹤楼边，旌旗半卷，青油幕下，樽俎常陪。江水空流，师儿安在，六代兴亡无限哀。君休矣，且扶同今古，共此衔杯。”曹贞吉在词中回忆了柳敬亭在南京与复社人士共同斗争以及在武昌入左良玉军中为幕僚的经历，很动感情。此作一出，北京名士争相依韵奉和，使柳敬亭声誉日隆，也使他成为各个诗酒会上的座上宾。

    从诗词中亦可得知，柳敬亭晚年生活困苦，到北京纯粹是为衣食而来。如龚鼎孳赠词云：“鹤发开元叟，也来看荆高市上，卖浆屠狗。万里风箱吹短褐，游戏侯门趋走……”毛奇龄的《赠柳生》：“流落人间柳敬亭，消除豪气鬓星星。江南多少前朝事，说与人间不忍听。”以“流落人间”作比，令人不无唏嘘。柳敬亭来北京时已是七十九岁高龄，龚鼎孳等人都写词劝他回故乡，扬州文人汪懋麟到北京后也劝他回去。在人们的劝说下，他终于在康熙四年（1665年）回到故乡。

    据《漫游纪略》，柳敬亭来北京三年一直住在某王府内，这似不可信，他极有可能住在龚鼎孳、顾眉的家里，因为他恰好是在顾眉死后离开北京的。但是柳敬亭在北京献艺，奠定了北京评书的基础，使说书艺术得以在北方流传。他的弟子王鸿兴，在北京收了八个弟子，即所谓“东收三臣，西收五亮”。至今北京的说书艺术，大都是何良臣、邓光臣、安良臣这“三臣”传下来的。

    在明末清初的野史中，柳敬亭是个令人兴趣大增的人物，不仅因其书艺高超，更在于他虽然是一个小人物，却极有气节。孔尚任在《桃花扇》中借侯方域之口称其“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余技耳”。而极力称赞柳敬亭的“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梅村、龚鼎孳，虽列“我辈”，却都降了清朝。

    巧合的是，柳敬亭是江苏泰州人，梅兰芳也是江苏泰州人，皆为大艺术家。梅兰芳在抗日战争中亦蓄须明志，气节一脉之传，足令后人敬仰。

    （《北京晚报》5.18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