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忌

    ■张玮

    在日本，有不少特别的忌日，比如“河童忌”“樱桃忌”“康成忌”。这些忌日，不是用来祭奠樱桃或河童的，而是祭奠一个个著名作家的，而这些著名作家，都选择以自杀结束生命。

    芥川龙之介：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

    1892年3月1日，芥川龙之介出生于东京。他原来不姓“芥川”而姓“新原”，而这个改姓的过程，可能也是影响他后来性格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芥川8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就疯了——发疯的母亲对芥川的童年影响非常大。他曾在《点鬼簿》中写道：“我一次也没有从我的母亲那里感受过母爱。”

    而作为“疯子的小孩”，自卑和恐惧也伴随了芥川的一生。在他的作品《河童》中，一个河童的胎儿因为害怕遗传父亲的精神病，因此不想出生，这也是芥川的心声。

    在母亲发疯后，芥川被送到了母亲的娘家，过继给了舅舅芥川道章，由此改姓“芥川”。芥川家是一个富有的大家族，且重视文学和艺术，这给芥川龙之介提供了很好的培养土壤，他从小就立志做一名作家。不过，芥川的父母辈实在是有点乱——他的生父后来娶了生母的妹妹为妻，芥川多了一个继母。但真正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是生母的姐姐，也可称为他的养母。所以，芥川其实有生父、养父、养母、继母四个亲人长辈，但事实上，在他的作品中却一直透露出缺少关爱的气息。

    1927年，35岁的芥川龙之介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一年，他饱受胃病、神经衰弱、痔疮等各种疾病的困扰。同时，他的姐姐家失火，姐夫欠下高利贷卧轨自杀，姐姐举家来投奔他，生活压力大增。7月24日，芥川龙之介在卧室里服用过量的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杀前，他在自己枕头边放了一部《圣经》，并给家人留下多封遗书，还写下一篇《给老朋友的信》，其中有一句：“自杀者也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我们的行为都含有复杂的动机，但是，我却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为什么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呢？”

    芥川龙之介的忌日，现在被称为“河童忌”。他去世后，他的好友菊池宽提议设立了“芥川奖”，专门用来奖励文坛新人。这个奖后来成为日本文坛的重要奖项。

    太宰治：生而为人，对不起

    1909年，太宰治出生在青森县中西部的津轻地区。他原名津岛修治，是家中的第六子。太宰治家中非常富裕，身为富二代的他还是个学霸，大学顺利考进了东京帝国大学的法文科。

    1927年，一个消息让热爱文学创作的太宰治备受冲击——芥川龙之介自杀了。太宰治一直对芥川龙之介非常推崇，并以获得“芥川奖”为目标。26岁时，他凭借自己的作品《逆行》入围“芥川奖”的候选，但最终落选。

    到了第二届“芥川奖”评选时，太宰治的获奖诉求已经几近狂热，这在他给评委之一佐藤春夫的一封信中就可以看出：“我一定能成为一名好作家。您的恩情，永志不忘。第二届芥川奖，请颁发给我吧！佐藤先生，请您不要见死不救啊……现在，我是在以命相托。”

    原本欣赏太宰治才华的佐藤（第一届就是他提名太宰治的），从太宰治的信中读出了他在精神方面的隐患。如果说芥川龙之介是因为各种病痛折磨、生存压力的诱发才生出自杀的想法，那么太宰治似乎生来就对整个世界抱着阴郁和悲观的看法。这在他的多部作品中都有明显的表达。

    太宰治一生一共尝试过五次自杀，有约情人一起跳海自杀（结果情人死了他没死，还因此被起诉“协助自杀”），有吃安眠药自杀，有上吊自杀，都未遂，直到第五次。1948年，太宰治创作完《人间失格》后，因为肺结核身体非常虚弱。6月13日深夜，太宰治与崇拜他的女粉丝山崎富荣一起投水自尽——这一次，他成功了。

    6月19日，他的尸体被人发现，而这一天，正好是他的生日。生死同一天，他的忌日，就是“樱桃忌”（出自其作品《樱桃》）。虽然他是和女粉丝一起投河的，但他在给妻子的遗书中写的却是：“我最爱的就是你。”

    太宰治终于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在《人间失格》中多次出现的一句话：“生而为人，对不起。”

    三岛由纪夫：用完美的男性肉体死亡

    三岛由纪夫1925年出生在东京。如果说太宰治的出身是“富”，那三岛由纪夫就是“贵”——他的祖母夏子家是德川幕府时代的贵族。到了三岛由纪夫这一代，家道已经中落，但祖母还是对这个孙子寄予了厚望，从小就把他送到只有皇族和贵族才能读的学校去读书。

    和芥川龙之介与太宰治柔弱阴郁的性格不同，三岛由纪夫尚武，这种性格也影响了他的一生——他最躁狂懵懂的青年时期，正好是日本军国主义的最高峰。

    1944年，在日本在二战中已经陷入困境的局面下，三岛由纪夫成了一名等待征召的预备役士兵。1945年，三岛被征召，但在出发准备参战前，他因感冒被军医误诊为肺病而被遣送回乡，他原本要去的部队后来前往菲律宾，全军覆没。

    但三岛由纪夫却并不因此感到幸运，而是感到遗憾。尤其是当他17岁的好友莲田善明参军后，在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后于马来西亚自杀，给三岛非常强烈的冲击——他认为他也应该为国牺牲，而不是苟且偷活。

    不过，无缘在战场上显身手的三岛由纪夫，在日本文坛的声望越来越高。真正让他奠定地位的，是代表作《金阁寺》。这部作品的主角是一个外表猥琐内心却崇尚极致美的少年。似乎是在与自己的小说呼应，1955年，30岁的三岛由纪夫开始疯狂健身，健身成功后的三岛由纪夫表示：“终于将这个身体弄到手之后，就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想到处去卖弄，到处去炫耀，到处去给所有的人看。我的身体就像我的新车一样。”

    已经声名鹊起的三岛由纪夫在1963年、1965年和1968年一共获得过三次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却一次都没有拿到手。但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并不是让他觉得最痛苦的事，他自己认为最不能接受的，是日本战后天皇权威的衰落、武士道精神的消失和所谓的“世风日下”。为此，他在1970年表演了一场自杀。

    1970年11月25日，三岛由纪夫带着他自己的私人武装“盾会”的四名成员，来到了日本陆上自卫队东部总监部，将师团长绑架了。而后，他站在总监部的阳台上，对着下面800多名自卫队官兵发表演说，要求大家随着他一起发动兵变，推翻现有宪法，让自卫队重新成为“真的武士”，恢复保卫天皇的传统。在三岛由纪夫发表演说时，800多个自卫队官兵发出了嗤笑。

    沮丧的三岛由纪夫随后从阳台退回了室内，按照原计划，决定切腹自杀。他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他先用短刀把自己的腹部切出了一个很大的伤口，肠子直接就流了出来。随后，他一旁的“盾会”成员森田必胜用刀为三岛进行“介错”（切腹仪式中帮助自杀者砍下头颅，目的是让他更快死亡）。但森田连砍三次，都没能砍下三岛的头颅。疼痛难忍的三岛由纪夫试图咬舌自尽，还是失败了。最终另一名“盾会”成员古贺浩靖进行第四次“介错”终于成功。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在多部作品中的愿望：用完美的男性肉体死亡，去实现美的极致。

    （《历史的温度4》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