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戏楼,甚至是覆顶倾梁的老戏楼,也往往是村镇中的一大景致。
数年的时间,我步履蹒跚,看到过京郊周边大小散落的数十座残存戏楼。站在这些戏楼前,我才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看戏了。
我出生于农村,从小就喜欢看戏,曾见过很多戏楼。小时候,戏楼在我眼里一直是村子里最为宏伟高大的建筑。
记忆里,邻村中羊坊的戏楼,去的次数最多。每年村里有庙会,就会有唱河北梆子的剧团来这里唱戏。我们这地方喜欢听梆子腔,这种唱腔既有浑厚深沉、悲壮高昂、慷慨激越的风格,又有缠绵悱恻、细腻柔和、轻快活泼的特点,是北方最具地域特色、受众范围颇广的一个古老剧种。
每到那几天,临近几个村都像过年一样,割肉买菜,以招待前来听戏的亲戚朋友,村上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做生意的小摊,很是热闹。戏楼上慷慨激昂的梆子腔响遏行云,戏楼前拥挤着观众,还有卖各种吃货玩具的小商贩。看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老人们大都戴着草帽,手里轻摇着蒲扇。尽管正在上演的剧目,他们都不知看了多少遍,情节和唱词都烂熟于心,但每次看戏都是饶有兴致,不到戏演完,一般很少有人半道离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戏楼绝对是村民心中的文化圣殿。
如今,戏楼的数量越来越少了,剩下为数不多的残存,寂寞地蹲守在乡村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村落中残存的戏楼与城市中的戏楼仍有很大不同,村里的戏楼因寺庙而设,一台多用。
凡有戏楼的乡村,戏楼均是庙宇建置的一部分。旧时的乡村寺庙,不但是宗教活动场所,亦是社会交际场所。
这些乡村庙宇戏楼的后台,那样的窄小、阴暗甚至潮湿,条件很差。江湖戏班到此演出,有时要在台上留宿,以看守行头。苦闷无聊之时,艺人往往在后台墙面上留下题迹,发泄不满。杂乱无章的后台题迹可以说是乡村习俗的反映,其中除了戏班、年月、戏出等题署外,还包括游戏文字、骂人的脏话。
走在这些京郊乡村的老街上,偶然间,就会发现一些尚未失去老面孔的戏楼,它们很老朽了,尽管缺梁短柱,破顶歪墙,却因为广接善缘,因为酬神与娱民的双重功能,便无伤大雅地撑持下来了。
过去的数百年间,在横风斜雨的环境中,看惯了风云变幻的村民,听久了马蹄嘶鸣的村民,或许,只能从戏楼那里乞讨一些短暂的安宁,从戏中人物身上感受一些浓浓的温情,他们也会随着剧情哭着笑着。只有当他们聚在戏楼前看戏时,才会感到一份惬意,如同品味老酒和酽茶一般。当他们的心灵同他们极为敬畏、极为仰慕的古人贴在了一起,于是,心里便有了十足的底气。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村里唱大戏。
接闺女,请女婿,小小子也要去。
落日余晖下,我耳边仿佛响起了幼年这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北京文学》2020年第4期 林遥)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