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海洋和美酒

    老聂的房间在海边。老聂，是指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

    屋如其人，建筑凌乱，东一间西一间，像是很随意的作品。房间里像个没有设计的博物馆，放满搜集的各种东西。

    通常，看一个人的收藏，能看出这个人的品位、修养、生长环境、出身甚至经历。作为南美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老聂的很多爱好却很世俗。他喜欢看喜剧电影，喜欢看侦探小说，不爱看歌剧，听不懂交响乐。他的收藏也是五花八门，除了作家手稿、珍稀文学版本这些与身份相符的收藏外，屋子里还有各种坛坛罐罐、蝴蝶昆虫标本、木雕面具、各种乐器。还有钢琴的垫脚，独角鲸的鼻子，纸制的马。他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不过，仔细看看，在这些乱糟糟的东西里，其实有三条主要脉络隐约可见：海洋、女人和酒。

    北岛说：诗歌、爱情与革命，是聂鲁达一生的三大主题。这三大主题与我说的三大脉络有相似之处，比如，爱情基本等同女人。在这个专业领域里，女人是绝对主角。实际上，说穿了，爱情压根就是女人制造的一个阴谋。

    老聂也喜欢海洋。他的这处居住地，不但临海，且处处放着与海有关的物品。整个屋子就是按照船的样子设计的，船头的部位是客厅。屋外摆着真的木船，室内摆放着各种船的模型，还有鲸鱼牙齿。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海螺和贝壳，达15000种之多，不少是罕见品种。有的地方，连地面也用贝壳镶嵌。书桌也与海有关。有一天，老聂在沙滩上看到一块船板，就把它弄来做成了书桌。他的那些诗，很多是从这块船板长出来的。

    热爱自然的人，通常也都热爱美食和美酒。老聂屋子里的另一大类收藏，就是与酒有关的东西。他有很多彩色的酒杯，并认为用不同颜色的酒杯喝酒会有不同的味道。老聂还喜欢用陶土杯喝干红，据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慢慢欣赏杯子上的酒渍。老聂生在智利，算是他的运气——这里是孕育好葡萄酒的地方。

    走进智利的美宝谷，一路上都能看到雪山环抱，土地多砾石，适合种葡萄，植物盛大，枝叶葳蕤。山谷里的甘露酒庄生产的酒，非常独特，兼有南美的狂野大气与法国的内敛优雅，能把这两种气质近乎完美结合在一起，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老聂写给最后一任妻子玛蒂尔德的诗中，第一首第一句就是：“玛蒂尔德：一种植物、岩石或者酒的名字。”他不但把她视为自然之女，而且视为美酒。其实老聂也像一种酒，就是这款独特韵味的活灵魂。而活灵魂，犹如浓缩的液体智利。

    有一个传说——老聂走的那天，走进这间房子的人，发现室内有一只从未见过的老鹰，这人打开窗子，鹰飞走了。老聂生前说过，他想做一只鹰。这个传说实在太像传说，大概只是人们对聂鲁达表达的一种敬仰和善意。我觉得，老聂有些累了，他说过：我承认，我历经沧桑。现在，他只想安静地欣赏暮色苍茫。

    （选载一）

    （《每滴酒都不一样》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 沈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