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20年03月19日 星期四

    医生的眼泪

    殷梦昊 宰飞 《 文摘报 》( 2020年03月19日   08 版)

        哭,是陈亮亮在咨询室里最频繁面对的表情。

        作为最早支援武汉的心理医生之一,陈亮亮跟随上海第三批支援湖北医疗队,1月28日进驻武汉市第三医院。40多天的工作中,80%前来咨询的医生护士都哭了。最快的一次,门一关,话还没讲,来访者的泪水就挂满脸庞。

        早在2003年,非典疫情结束,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等次生心理问题的发生率高达约10%,医护是重点对象。3月10日,武汉所有方舱医院关闭,标志着战疫取得阶段性成果,但心理医生们都感到,另一场心理防疫战其实才刚刚开始。

        崩溃的医生

        “不想干了。”“等这事儿结束我就辞职。”这样的话,他听过不止一次。但陈亮亮说,这些都是人们在高压之下的应激反应,不能简单地进行道德评判。

        一位主动报名跟随医疗队来武汉的上海护士,起初踌躇满志,一心想用技术去帮助患者,但不巧的是,她护理的对象接连转为危重。

        “是不是我的能力不够?还是我哪方面没做到位?”她忍不住质疑自己。一个细节更让她难以释怀:有一天病人氧饱和度曾短暂下降,过了会儿又好了,然而就在第二天,她目睹了病人病情突然加重、去世。自那以后她开始睡不着觉,工作很累却依然不想下班:“感觉只要还在病房工作,就在持续发挥作用,心里多少好受些。”可身体终究扛不住,失眠一周后,她向陈亮亮来电求助时,已自觉濒临崩溃。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王振、副主任医师张晨入驻的金银潭医院,专门收治危重症患者,不断的抢救、插管、告别……各种触目惊心的场景,对医务人员的内心冲击更为猛烈。

        一名外地支援湖北的呼吸科护士长,遇到一个和儿子同龄的16岁病人,答应他帮忙打听同住金银潭的父母的病情。得知孩子父母接连过世的消息,护士长不敢告诉孩子,只能强忍泪水,用善意的谎言鼓励对方。几天后,孩子病情急转直下,心电图也变成一条直线。

        “我还能再努把力,我还能再加把劲,可是……”这名护士长走进咨询室,蜷缩在简陋的沙发椅上泣不成声,泪水沾满口罩。

        2月21日夜,在武汉工作近一个月的上海第三批援助湖北医疗队队长陈尔真,打算初步换10%到15%的人轮休。但即便是队长的他也承认,哪怕不上班,身在疫区,也很难真正放松下来。他记得刚来武汉时,“就像个包工头”,每天挨个盯队员怎么穿衣服、怎么进病房、怎么脱衣服。他还专门组建了一个8人团队,负责设计院感流程、监督医务人员安全防护。每晚六七点依然是他最紧张的时刻,因为他会收到一条关于手下148名队员身体状况的汇报微信。随着疫情进入相持阶段,陈尔真从最初担心队员安全,又开始焦虑怎么进一步提高救治率。

        陈尔真早就习惯了忙碌。在上海,他每天也只睡5小时,但很少吃安眠药。来了武汉,他每天都要吃,停一天就受不了,睡4小时醒来,开始想今天还有什么事,又睡不着了。

        王振团队抵达武汉后,专门对上海医疗队1652名队员进行了线上整体筛查,发现出现负面情绪的比例达到30%,比如失眠、焦虑倾向。

        找到情绪的出口

        驻扎金银潭医院的上海心理医生们,平均每天要完成十几人次的一对一咨询,有人一次就够,有人多次才行,还要对他们定期随访。还有些人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或者明明知道但不愿表现出来,怕别人觉得自己脆弱,想说却不敢说。

        2月19日晚,中山医院在武汉驻地举行了第一次巴林特小组活动。这种由国外传入的医护团体心理辅导形式,简单说来,就是同事坐在一起,聊聊困惑,互相出出主意。这是大家来汉后第一次有机会围坐一起,但因为并非来自同一科室,互相之间略显拘谨。

        一名护士说,因为不适应工作环境,出现心慌、恶心症状,不得不提前从隔离病区出来,导致其他人任务变重,内心很愧疚,向大家道歉。有人立刻安慰她:没关系,大家是个团体!应该相互包容,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实在不舒服了就应该休息。

        还有位高年资护士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外科出身,对内科的很多设备操作不够敏感,很担心出差错。护士长帮她解惑:术业有专攻,和年资无关,没什么难为情的,不妨多请教其他内科护士,互相学习。

        “相比一个人冥思苦想,大家敞开心扉,把内心纠结讲一讲,结也就开了。”护士长说。

        前不久,金银潭医院也举行了一次巴林特小组活动。王振邀请一位武汉医生参加,对方回应不算积极:既然领导让我来参加,我就来吧,但其实我没事。

        活动中,这位医生开始不怎么说话,氛围起来了,他也开始发言。说起之前朋友、家人生病,打电话问他能不能给一张病床,那时医院都住满了,就连他自己病了都找不到床,整个人哭得停不下来,压抑已久的内疚、自责和无助,瞬间爆发。

        “他太难过、太需要抒泄了。”王振强调,和外地救援队相比,武汉当地医护人员更需要这样的机会。

        随着方舱医院关闭,部分医务人员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前期忙于救人,没有时间痛苦,最近心理创伤逐渐暴露。而一些定点医院接收从方舱医院转来的危重症患者,病人数量反而增加,医护人员的神经依旧紧绷——两方面需求,让心理医生们最近更忙了。

        “我们打算尽快出一本关于新冠肺炎疫情心理援助方面的书,为接下来的工作提供行之有效的方案。除了医护人员,武汉还有太多人需要帮助。”张晨说。

        (《解放日报》3.16 殷梦昊 宰飞)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