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车司机们的记忆里，车开上青藏线，等同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换钱”。在这条全长1937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公路上，故障、冻油、车祸、高反、堵车……任何一个意外都会让他们掉进“这个地方会死人”的恐惧里，因为“你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有的人熬过去了，有的人没有。
在高原上讨生活的异乡人
青海省格尔木市是通向青藏线的必经之处，拉货进藏的卡车司机们通常要在格尔木停留，补充物资、配货装车、检查保养车辆，为进藏做最后的准备。
青藏线货运量的增加，让许多异乡人来到这里，做起汽车维修、配货、零件售卖等与卡车打交道的生意。占地500亩的格尔木市昆仑物流园，刘华超和刘华峰兄弟二人的汽修店就在这里。
青藏线上少有人烟，每100公里左右才可能出现邻着国道的村子形成的“落脚点”——但如果车子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人区”，就只能等待道路救援的到来。
青藏线上的道路救援始终是个“难题”。在这条公路上的修理部多是“夫妻店”，由于技术短缺加上配件不足，很多问题无法处理。
刘华超从石家庄进修回来后，不管通过114还是其他途径叫的道路救援，最后总会找到他这里，“因为除了我，这边没人会修电路”。在格尔木开店三年后，刘华超开始小有名气。
“最开始，就是拿钱办事，和司机没什么交流。”最初来到格尔木时，刘华超就想学门手艺，养活自己。为了赚更多钱，他开始做道路救援。
第一次驶上唐古拉山救援的经历让他至今难忘。唐古拉山海拔5320米，离格尔木又远，刘华超和司机商量：救援费粗略估计也要一万，要不想想别的办法？司机说：这车多少钱也得修。
刘华超一路走走停停，420多公里的路，开了近一天。抵达时，司机已经出现了高原反应，头晕得厉害，浑身没有力气。车修好后，刘华超劝他先开下去，司机却想着车上的货，坚持进藏。司机担心车会再出问题，想让刘华超跟着自己开一段儿。
“再出问题怎么办？这个地方会死人的。”司机对他说。刘华超一路跟着他开到了雁石坪，看他吸上氧气，确定人和车都没事后才折返，这趟救援花了四天。
在上面呆的时间太长，刘华超也出现了高反，下到了五道梁便吐起来，回到格尔木缓了几天都没恢复过来。他算了算，担着危险上去一趟，并不比在店里修车赚得更多。
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车在坏之前不会跟你商量。”刘华峰笑道。他认为，即使准备再充足，在青藏线上开车也有无数的可能性。一个配件、一个轮胎，那些原本在修理厂只需要简单维修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这里，可以让卡车司机们“叫天天不应”。
2018年，刘华峰曾救援过一对第一次上青藏线的河北籍夫妻。他们的卡车电路出了问题，打不着火，车内也没有柴暖。11月份的青藏线气温降至零下二十多摄氏度。夫妻俩辗转联系上了刘华峰。四五个小时后刘华峰赶到，夫妻俩一看见他，就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在青藏线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卡车司机李成（化名）说，“车祸、高反、堵车、冻油……”青藏线路况复杂，夏天冻土层解冻，路面变成“弹簧路”。“五道梁那里，颠得那叫厉害，感觉车都要飞起来。”
“过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刘华峰对此也深有体会。五道梁距离格尔木只有200多公里，海拔却从2700米左右骤升到4500~4700米，被称为“生命禁区”。
冬天大雪封山，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气温里卡车容易冻油，需要等待道路救援来帮忙打火。刘华峰曾救援过一对夫妻，他们为了打起火烧光了车上所有的棉衣棉被。
每个人都不容易
刘华超的手臂上有一条蜿蜒的疤痕，那是他救援途中出车祸留下的。正是那躺在床上养病的半年，让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如果自己当时“人一下突然没了，那都没有留下一点意义”。
过去，接到远距离的救援，刘华超向来自己开车上去，赚里程费——通常一趟下来，都要拿到几千元，甚至上万元。半年后，刘华超伤好回到格尔木。他开始变得特别“好说话，没那么计较了”。原来，一个配件一百块，对方再怎么讲价，刘华超总是态度坚决，“就是不行”。这之后，司机和他讲价，“八十吧，都不容易。”刘华超同意了，他觉得“都不容易”。
在对待外出救援的态度上，他也有了转变，“少出去救援，多给人帮帮忙”。有人打电话来，他试着电话指挥司机修，修不好，就帮忙联系离对方最近的道路救援。有时，流动的道路救援店也不会修，他电话指挥着救援店修，修好后象征性地收几百块工时费。
虽然在救援上少了赚钱的机会，但刘华超觉得，很多受到过他帮助的卡车司机反而愿意把熟人介绍过来。
2017年，青藏线大雪封山，上面的车动弹不得，堵了三天三夜。司机们在各个青藏线的卡车群里抱怨“车坏了”“高反了”“又冷又饿”……河南平顶山的司机王武周曾在刘华超的店里修过车，打电话试探着问他：人受不了了，能不能上去帮忙修下车。刘华超确认了那边还通车，带着人和物资从公路两旁的土路开了上去。
“在这种非正常情况下，就不是谈钱的事了。”刘华超回忆。那次救援，几乎所有去青藏线上救援的人都自发行动，“没有人要钱”。他带了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一路走一路发。用来打火的电瓶，塞满了救援用的越野车后备箱。
这次救援后，这个平顶山的卡车司机每年都要配上货来到格尔木看看刘华超。很多被救援过的卡车司机，都成了刘华超的老朋友。
夏天的时候，刘华超店里常常有来自各地的水果、饮料，大多是过路认识的司机送来的。新疆的酸奶、缅甸的西瓜，还有吉林的司机从老家开过来，专程带了老家的特产菌菇给他。
（《北京青年报》1.6 王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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