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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11月16日 星期六

    我和父亲的“战争”

    《 文摘报 》( 2019年11月16日   03 版)

        我和老姚的战争始于1997年的一个午夜。据我奶奶说,我出生的时候胎毛极厚。老姚看着我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这只猴儿是他儿子。在奶奶的捶打下,老姚不情愿地抱起我,我趁机把脚丫塞进他嘴里,我们的第一次交锋,以老姚的失败告终。

        那一刻,他大概是失望的。此后的很多年,我也一直在让老姚失望。

        他给我报各色各样的补习班,数学语文,书法素描。老姚喜欢让我复述老师课上讲的内容,然而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天生就有问题,一开口,脑子就乱得像一团糨糊,于是我常常免不了受一顿毒打。

        那时我热衷于武力,学校后空地上若有约架,总能看到我的身影。有一回,我打完架回家,没有注意到校服后背扯了个大口子。老姚回来后,一边拽着我的衣服,一边大声质问我是不是打架了,我不说话,他就用粗木棍抽我屁股。后来我被打急了眼,憋着哭腔大吼:“就许你打架!”他的棍子忽然就停在了半空中。

        那天晚上,老姚来我的房间叫我把裤子脱了,我吓个半死,以为他没解气,但他只是给我的屁股擦红花油。很多年后的一天,我才知道他年轻时打架把人肋骨打折,被学校开除。他本应该在那一年参加高考,以他的成绩上榜几乎没问题。但命运就此改变,老姚只能提早进入社会,开始天南海北地闯荡。他知道我的脾气,不希望我跟他一样好斗。然而那时我不懂,老姚也不和我沟通,只是加大监管强度。

        即使我对老姚很不满,但我们从来没有正面冲突。直到高二那年,我面临文理分科。我执意学文科,老姚说:“理科好找工作,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等他说完,抄起身边的台灯扔在地上:“什么你都想管!你以为你谁啊!”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我脑袋上。那时我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一把就把他推开了。老姚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他一脸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颓然走出了我的房间。

        高考结束的夏天,我接到了兵检通知。复检来临前的晚上,我在饭桌上宣布,如果复检通过我就入伍。老姚“啪”地一声放下酒杯,问我:“你是在和我商量吗?”我回道:“没有,就是通知一下。”又是“啪”地一声,老姚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走进房间。那时我的高考分数刚出来,老姚其实很高兴,跟亲戚朋友吹牛皮要大摆升学宴。

        部队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枯燥乏味,手机上交,每个礼拜仅有5分钟的通话时间。我妈每次都让我下一回打给老姚,说他想知道我的近况。但到下一个礼拜,我还是会打给我妈。这些年,除了对峙,我们从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

        2015年除夕,我开始登上消防车执勤。那天晚上,我一共出了26趟火警,第二天才得空给家里拜年。我妈让我注意安全,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姚打断。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别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冲,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还有,我给你打点钱,上司那边活动活动……”没等他说完,我就摁掉了电话。

        我极端失望,一方面老姚的市侩让我反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没有一句肯定我的话。没过多久,我妈给我发来消息,希望我给父亲回个电话。我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也没有给他回电话。

        直到那年春天,我在一次工地救援中从二楼意外跌落险些成为烈士。我睁开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老姚那张油腻腻的脸。他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看着有些吓人。老姚看见我醒来,迅速坐回床边的凳子上。

        几天后的晚上,我去卫生间,看见老姚站在月光里。他转过身,往我这边走过来说:“没吵着你吧?”“没有,起来上厕所。”我说着想要起身,他制止我:“我抱你上轮椅。”

        从厕所出来,老姚正坐在凳子上揉腰。意识到我在看他,他手一僵,不知道往哪里放。我看着他尽力掩饰着自己的老态,戏谑道:“按你以前的性格,就算我躺床上了,你也得骂死我。”

        老姚沉默了很长时间,只说了一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至于是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没有那么重要。”在他面前向来顽劣的我竟一时接不上话。

        之后,在医院度过漫长的恢复期,我们还是很少讲话,还是会因为小事吵几句。但他的口气弱了许多,我也不再跟他死磕。再后来,我顺利考上军校。放寒假回到家的那个晚上,老姚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我给他拿醒酒药时,老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抱住我,哭喊着:“你要是真没了,爸该怎么办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我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动作,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告诉他,“没事的,没事的。”

        (《视野》2019年第23期 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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