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时随父母住在军营里,那所军营隶属空军,驻地是在北京的郊区。因为父母都是军人,家里不开伙,所以从小学起我都是吃食堂。院里的食堂分四等,称之为空勤灶、地勤灶、干部灶和大灶,加上海空的空地勤灶一共有六个。干部灶以前叫军官灶,然而后来只许称干部战士,不许称军官士兵,就改称干部灶了。
这些食堂里,空勤灶的伙食费是最高的,每天五块钱;飞行员、领航员和空勤机械师在这个灶吃饭。吃饭听说是按桌吃的,每桌八个人,几菜几汤就不知道了。餐后还会发水果、巧克力、罐头什么的。
地勤灶的伙食是一块几,地勤人员都在这个灶吃饭。空地勤人员以外,各附属部门的干部都是在干部灶吃饭。院里和我一样父母是双军人的孩子,最初也是在干部灶吃饭的,后来上面有指示说不许搞特殊,就一律改到去大灶吃了。
大灶平时是三顿饭,星期天是两顿。大灶在营房的最东面,后面就是铁丝网,沿铁丝网外挖着一条三米深的大沟,沟外就是农村。大灶是士兵吃饭的食堂,伙食为四毛六,吃的食谱每天都一样:早晨稀饭、馒头、咸菜;中午是一个有肉的炒菜、米饭和酱油汤,酱油汤是在两个如汽油桶那么大的桶里,用一个老长的大勺子盛,有时底下会有面条,不过要是去的稍晚的话,面条就都被捞光了。晚饭是馒头、粥和一个素菜,通常有中午的剩饭炒成蛋炒饭,但里面的鸡蛋十分细碎,挑拣起来很麻烦。
大灶不论桌吃,个人吃个人的。主食随便,菜则由炊事员盛,按规定是每人一勺,如果不够再去要的话,我们小孩通常会被拒绝,或者还会被骂。夏天常吃的菜是茄子和芹菜,冬天则是白菜、萝卜。越是季节末尾菜越难吃,到了秋天,茄子只剩皮和籽,芹菜则全是筋;大白菜存到开春的时候有股骚味,萝卜也都是康的。
大灶有几百人吃饭,凳子寥寥无几,谁抢到算谁的,大家多数是站着吃。只要不是冬天,我们孩子都是端着饭碗去外面吃,有时吃完就顺便把碗扔进外面的大沟里,前提当然是不能让人逮住。
有一次,我往铁丝网外给农村的同学扔馒头,被告到母亲那里。但出乎意外的是,母亲并没发怒,只是问是不是真有其事,听到蚊子似的回答说是就再没下文了。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大概是同意我把馒头扔给同学。
初三的时候转到公社的高中,学校没有食堂,也不管热饭,喝水需自己去井里打。同学中午都回家吃饭,我则吃自己带的饭。在学校后面的操场有一座土山,常爬到山上去吃,夏天的时候打开饭盒闻,差不多是馊的。
有次学校组织挖沟,我把带的糖包分给同学吃,他很开心,羡慕地谈起曾见过人家吃饺子“面都是透明的”。他说的面当年叫做“富强粉”,据说是去掉麸皮磨成的,而不去麸皮的则是叫“标准粉”。富强粉我记得只在七十年代偶尔吃过,而平时吃的就都是发黑的标准粉了。不过回想起来,我倒是觉得那种有点糟的标准粉包成的饺子,比现在的面粉好吃,现在的面粉虽然够白,但吃起来黏糊糊的。
七八年时我考入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现在的哈尔滨工程大学)。学院食堂那时还是定量供应,每月三十斤粮。买了饭票见细粮是七斤,粗粮二十三斤,粗粮为高粱米和大茬子。在学院食堂吃饭的头两年,最深的感触是很快就饿。
有一年寒假没回北京,二十九那天在食堂吃的年夜饭,因为用餐的人很少,居然吃到冻饺子,这是在学院食堂吃的唯一一次饺子。曾听东北的同学说,他们冬天包完饺子埋进雪里,吃的时候刨出来就行了,这次吃的就是这种饺子,虽然煮得烂了,但很好吃。我吃饺子不喜欢吃馅是一团肉的,这种馅是散的,里面有加了酱油的汁,我想可能以前东北的冻饺子是这种风味,与如今超市里的决然不同。
工作以后虽然也一直在单位食堂吃饭,至今又吃了二三十年,单位食堂的饭不能说多好吃,但比物资匮乏的以前总有霄壤之别,然而于我而言乏味得很,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文汇报》10.19 沉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