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同济大学、韩国釜山大学、日本九州大学招募到来自建筑、规划、景观、室内设计、建筑环境与设备工程专业的20多名师生,在上海的水库村进行田野调查,提交多个公共厕所设计方案。这是一场乡村的“厕所革命”,也是乡村发展中思维观念的一次碰撞和更新。
当公厕不止是厕所
“乡村振兴,美丽的面孔已经被擦亮,现在应该更加深入思考具体、细节的问题。”同济大学副教授姚栋说。如现代化的基础设置、民生服务配套进入乡村时,需要重修道路、河岸、绿化,增加电缆、公共厕所等,这些项目都不宜按照城市模式直接嫁接,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匠心设计。
具体到公共厕所,便利、干净、无障碍设施、人性化细节等要求已无须赘言,更值得一提的是,从全球来看,公厕已经“美”出了新高度,好的公厕早已不只是厕所,也是网红打卡地,是人们可以休息、驻足、赏景的公共空间。
比如日本真庭市地铁站的樱花树下,有一座“木之露台”,整个空间由复合木材打造,远看像一座大型木家具,与飘落的樱花相得益彰。设计师希望把它打造成“面朝樱花的驿站”,它不仅美得不像传统公厕,还兼具休息空间、自行车站、活动场地等复合功能。又比如广岛县的公园里,有17座大小不一的“纸飞机”公厕,屋顶尖端向北,朝向东西侧的出入口充分引入日出日落的阳光,让人眼前一亮。
此外还有铁皮悬吊状公厕、小豆岛酱油桶状公厕等,无不别出心裁,又契合当地特色,以至于一群资深驴友们特意挖掘这些“最美公厕”,使它们成为网红打卡地。这些公厕的理念几乎高度一致——让人舒适愉悦,容易到达,融合环境,兼顾遮蔽和安全性。
那么,对于水库村的公厕设计,20多名学生会怎么做?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这里不仅缺乏公共厕所,也极度缺乏供人交流与歇脚的公共空间。”学生聂大为说。公厕的概念已经掀起一轮升级,如市中心的时尚商业体,公厕附近设有专门的等候区,等候区同样装修得美轮美奂,成为往来人群驻足休息的空间。乡村有更好的生态环境和发挥空间,公厕本应做得更好才对。
最终,几组设计不约而同,把乡村公厕定位成休憩之所,吸引人与人之间往来的节点。
大开脑洞的公厕设计
作为江南水乡,水库村哪些地方需要公共厕所?
学生张曜麒此前去四川李庄支教,对乡村一直很感兴趣。田野调查时,他询问水库村的居民:“需要公共厕所吗?”村民几乎答案一致:不需要,想上厕所可以借邻居家的用。
“我们顿时傻了。本来打算追问需要什么样的公共厕所,结果也问不下去。”张曜麒说。但是他也理解,本地居民与外来游客的视角并不一样,正因为这样的“盲点”,长久以来,乡村在发展中很少想到“需要公共厕所”。于是,张曜麒所在的组根据村民的实际需求,选了4个地方设计出一整套“公厕+”方案。
第一个是公厕+公交休息站。学生们发现,乡村的公交站十分不友好,不仅空间有限,而且没有顶棚,无法遮风避雨。到了炎炎夏日,人们不得不在暴晒下等候公交。公厕加上可供休息的驿站,一举两得。
第二个是荷花池旁的公厕+茶歇。比如厕所放在一楼,二楼观荷、喝茶、赏景。功能性与观赏性两不误,最大程度融入美景。
第三个是公厕+社区服务站。水库村由3个自然村组成,北部和南部村民相对多,配套服务相对完善,而中部比较缺乏,连快递都难以送达。新规划的村民集中居住区恰恰位于中部,社区服务功能暂时还比较薄弱。学生们为此在集中居住区的广场上设计了一栋临时性厕所,结合小卖部、快递柜,一旦这里举办活动,可以把厕所略作转移,场地变身为小舞台。
第四个是公厕+儿童乐园。原本路口附近就有小广场、小亭子,但因功能单一,设计不佳,几乎形同虚设。其实,吸引核心家庭的孩子前来玩耍,是社区邻里关系中的核心抓手。往往孩子来了,家长们也会来。而在看护和等待孩子的过程中,家长们彼此之间自然而然会形成新的联系,人际关系的纽带由此紧密延伸。
聂大为说,他们按照环境把水库村分为几类:水塘、农田、小路、树林。不同的乡村环境,分别对应不同的设计。
比如说,有一组设计了荷塘中的亭子,它可以供采藕人、游客享受美景。亭子设想用高反射材料组成,碧波水景映射到亭身,它与环境混为一体,仿佛消失在粼粼波光中。
也有一组选址是树林。以一棵大树为背景,厕所架空到2层,仿佛一座“树屋”,保证如厕隐私的同时,又让人可以在高处俯瞰周边环境,厕所下方还能遮风避雨。
又比如田野中的公厕,可以吸引游客亲近稻田。学生们设计了两条路通往公厕。一条道路快速到达,另一条小路蜿蜒穿行在田野中,让经过的游客们切身感受水稻一年四季的不同样貌。建筑立面呈现退台式变化,每一阶平台种植不同的水稻,公共座椅旁展示水稻种植流程。坡屋顶形态,与附近的温室大棚遥相呼应,结合中式材料,公厕成为绿色稻田中的驿站和风景。
最大程度保留水乡特色
漫步在水库村,学生黄晓军明显地感受到,同为江南水乡,这里与浙江乌镇有所不同。发达的水系、荷塘、渔业与水稻等农作物共同构成生态谱系,每一段自然环境各有差异,有自己的水乡特色。
师生们反复强调,所有设计都以水系环境为出发点。从水上之路的视角,黄晓军所在的组别出心裁,设计了一个能在水上移动的公厕。公厕安在一条船上,它可以在任意地点靠岸,随时上下,沿水路移动,把多座水上桥梁作为驿站,兼具商业活动设施,丰富游客的体验。同时也考虑生态可循环,把原有的废弃温室大棚改造成污水回收中心,并且作为肥料基地,构成可循环的系统。尽管这番异想天开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成本很高。最终形成的“树屋”公厕方案操作相对简单,可复制,即将成为水库村的落地项目。
学生们提交的创意,局部可以单独拿来参考。比如废弃的温室大棚,可作为生态循环或者水处理设施,配合科学展示教育。到了周末,大棚底下还可以策划丰富的农村市集,提供移动餐车,内容足够精彩的话,同样能吸引城市年轻人周末时前来。
“有了这些专业人士,我们对水乡的理解也在发生改变。”水库村所在的漕泾镇副镇长高楠说。前一阵的河道施工,就是一个让他感触颇深的案例。河道施工一贯是标准化的,施工单位一到现场,往往一股脑儿就把周围所谓的“杂草杂树”破坏再建,这样操作起来也方便。但是教授都提醒,水库村原生态的绿化并非“杂草”,有年头的一草一木,记录着这个村独有的历史年轮,展现村子原生态的风貌。高楠渐渐明白过来,为此反复叮嘱施工单位,尽可能在施工中不破坏周边生态。
又比如长堰路的改造。这里原本是一条人车混行的道路。重建时,以往只要工程符合安全规范、技术标准即可,不太考虑风貌。但是现在,长堰路的两边绿化丛林尽可能保留不动。如今,新建成的长堰路是一条“惬意的乡村小道”。蓝天白云的尽头,铺砖的人行道位于行道树背后,与树林融为一体。一看就有年头的各类树种高低起伏,在不同区段组成不同风貌。
还有许多建设细节,村民们本以为是好的,专业人士却觉得思维需要扭转。比如水库村在基础设施上花了不少心思,新建的道路干净整齐,拉得笔直,道路两侧绿化茂盛。这本是好事,但一眼望去,就和普通村庄没有两样,“体会不到这里水系发达,是水乡”。姚栋说,反倒不如沿着原本的水系河道,让道路自然蜿蜒曲折,还充满趣味,视角多变,步移景异。又比如岸边茂盛的绿化遮挡水岸,如果人不在岸边步行,视野中几乎望不到小河。河岸究竟需要什么植物,同样需要仔细设计,并非越茂盛越好。
“如果没有这些专业规划师的把关,很可能乡村新建的东西就会按照市政标准千篇一律。”高楠感叹。现代化工程与乡村个性风貌往往是一对矛盾,保留风貌并不容易。如何处理“新”与“旧”的关系,未来需要探索的还有很多。
(《解放日报》9.16 龚丹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