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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8月17日 星期六

    舞会之后

    《 文摘报 》( 2019年08月17日   07 版)

        ■【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 

     

        “你们是说,一个人本身不可能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问题全在环境,是环境坑害人。我却认为问题全在机缘。就拿我自己来说吧……” 

     

        我们谈到,为了使个人趋于完善,首先必须改变人们的生活条件,接着,人人敬重的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就这样说起来了。

     

        “拿我自己来说吧。我的整个生活一夜之间,或者不如说,在一个早晨,就起了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在热烈地恋爱。事情早过去了,她的几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她叫Б——是的,瓦莲卡·Б——”伊凡·瓦西里耶维奇说出她的姓氏,“她到了五十岁还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在年轻的时候,十八岁的时候,她简直能叫人入迷。那时候我是一所外省大学的学生,我的主要乐趣在参加晚会和舞会。正当我狂热地爱着她的期间,我在谢肉节的最后一天参加了本省贵族长家的舞会,他是一位忠厚长者,豪富好客的侍从官。这次舞会好极了,我又跳卡德里尔舞,又跳华尔兹舞,又跳波尔卡舞,自然是尽可能跟瓦莲卡跳。

     

        “‘您看,他们在请爸爸跳舞,’瓦莲卡对我说道,一边指着她那身材魁梧端正、戴着银色肩章的上校父亲,他正跟女主人和其他的太太们站在门口。

     

        “瓦莲卡的父亲是一个很漂亮的老人,长得端正、魁梧,神采奕奕。我们走近门口的时候,上校推辞说,他对于跳舞早已荒疏,不过他还是笑眯眯地把手伸到左边,从刀剑带上取下佩剑,交给一个殷勤的青年人,右手戴上麂皮手套,‘一切都要合乎规矩。’他含笑说,然后握住女儿的一只手,微微转过身来,等待着拍子。 

     

        “等到玛祖卡舞曲开始的时候,他灵敏地踏着一只脚,伸出另一只脚,于是他的魁梧肥硕的身体就一会儿文静从容地,一会儿带着靴底踏地声和两脚相碰声,啪哒啪哒地、猛烈地沿着舞厅转动起来了。格外使我感动的是他那用裤脚带箍得紧紧的靴子,那是一双上好的小牛皮靴,但不是时兴的尖头靴,而是老式的、没有后跟的方头靴。这双靴子分明是部队里的靴匠做的。‘为了把他的爱女带进社交界和给她穿戴打扮,他不买时兴的靴子,只穿自制的靴子。’我想。  

     

        “我离开舞会是四点多钟,等我到家,在家里坐了一坐,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走到Б宅附近的空地,看见靠游息场所的一头有一团巨大的、黑糊糊的东西,而且听到从那里传来笛声和鼓声。我的心情一直很畅快,玛祖卡曲还不时在我耳边萦绕。而这一次却是另一种音乐,一种生硬的、不悦耳的音乐。 

     

        “走了一百来步,我才从雾霭中看出那里有许多黑色的人影。这显然是一群士兵。士兵们穿着黑军服,面对面地分两行持枪立定,一动也不动。鼓手和吹笛子的站在他们背后,不停地重复那支令人不快的、刺耳的老调子。 

     

        “‘他们这是干什么?’我问那个站在我身边的铁匠。 

     

        “‘对一个鞑靼逃兵用夹鞭刑,’铁匠望着远处的行列尽头,愤愤地说。 

     

        “我也朝那边望去,看见两个行列中间有个可怕的东西正在向我逼近。向我逼近来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的双手被捆在枪杆上面,两名军士用这枪牵着他。他的身旁有个穿大衣、戴制帽的魁梧的军官,我仿佛觉得很面熟。罪犯浑身痉挛着,两只脚噗嚓噗嚓地踏着融化中的积雪,向我走来,棍子从两边往他身上纷纷打下,他一会儿朝后倒,于是两名用枪牵着他的军士便把他往前一拉,一会儿他又向前栽,于是军士便把他往后一推,不让他栽倒。 

     

        “那魁梧的军官迈着坚定的步子,大摇大摆地,始终跟他并行着。这就是她的脸色红润、留着雪白的唇髭和络腮胡子的父亲。 

     

        “罪犯每挨一棍子,总是像吃了一惊似的,把他的痛苦得皱了起来的脸转向棍子落下的一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重复着两句同样的话。直到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听清这两句话。他不是说话,而是呜咽道:‘好兄弟,发发慈悲吧。好兄弟,发发慈悲吧。’但是他的好兄弟不发慈悲,当这一行人走到我的紧跟前时,我看见站在我对面的一名士兵坚决地向前跨出一步,呼呼地挥动着棍子,使劲朝鞑靼人背上劈啪一声打下去。鞑靼人往前扑去,可是军士们挡住了他,接着,同样的一棍子又从另一边落在他的身上。这一行人经过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向夹在两个行列中间罪犯的背部瞥了一眼。这是一个斑斑驳驳的、湿淋淋的、紫红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人的躯体。 

     

        “‘来几条新的军棍!’军官一边吼叫,一边环顾左右,终于看见了我。他假装不认识我,连忙转过脸去。我觉得那样羞耻,仿佛我有一桩最可耻的行为被人揭发了似的,我埋下眼睛,匆匆回家去了。

     

        “嗯,你们以为我当时就断定了我看到的是一件坏事吗?决不。‘既然这是带着那样大的信心干下的,并且人人都承认它是必要的,那么,可见他们一定知道一件我所不了解的事情。’我想,于是努力去探究这一点。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探究不出来。我再不能像原先希望的那样去服兵役,我不但没有担任军职,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供职,所以正像你们看到的,我成了一个废物。” 

     

        “好,那么,爱情呢?”我们问。

     

        “爱情吗?爱情从这一天起衰退了。当她像平常那样面带笑容在沉思的时候,我立刻想起广场上的上校,总觉得有点别扭和不快,于是我跟她见面的次数渐渐减少。结果爱情便消失了。世界上就常有这样的事情,使得人的整个生活发生变化,走上新的方向。你们却说……”他结束道。 

     

        (《三死》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出版 臧仲伦 张耳 靳戈/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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