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队里的水牛死了。
饲养员陆大爷,坐在磨盘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孩子们高兴,我也高兴,可以喝到牛肉汤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碗筷,孩子们都把家里最大的碗捧手里了。
炉灶垒好,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牛肉被切成几大块,放进锅里,熬汤。剔下来的牛骨头和牛皮,要卖到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喝汤运动。男女老少几百口人,端着碗排着队。会计给每个人的碗里放葱花,妇女队长给碗里放几片牛肉。队长挽着袖子,操着一只铁皮大勺子,把一只只递过来的碗盛得满满当当。“喝,使劲喝,管够啊。”
三五天过去,少油寡水的肚子就又想牛肉汤了。我忽然灵机一动,那天去废品站卖牛骨头,好像看到一只水牛的犄角,另一只哪去了?这个问题让我兴奋了,这犄角在牛摔下山坡时就掉了,没有被人发现。
放学的钟声一响,我撒开腿往那块山坡地跑。我沿着水牛走过的路线,仔细跟踪到了它摔下的坡边。在一条石缝之间,终于看到了那只牛犄角。一定是水牛在滚落的时候,一只犄角正好卡到了石头缝中间,牛犄角给掰断了。
我把牛犄角藏在一处草丛里,第二天吃过晌午饭,我到草丛中找出那只牛犄角,装在袋子里,抱在怀里往供销社走。一路上,我把自己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那只牛犄角肯定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的歌。
我走进供销社,对着一个梳着长辫子的阿姨说:“我要卖废品。”阿姨问:“你卖什么废品啊?”我打开袋子:“水牛犄角。”阿姨指着里面:“到那个院子里去过秤。”
我走到堆放废品的院子里,看秤的是一个大胡子叔叔。他把牛犄角往秤上一扔,给我一张小票,说去柜台找阿姨拿钱。我小心地接过那张白票,清楚地看到上面写着一毛。一毛钱啊,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我拿着小票又回到长辫子阿姨跟前,阿姨接过票看了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元钱放在了柜台上。我吃了一惊,给了我一元钱?是不是没有一毛钱要让我找开啊?是不是考验我?
我的手放在柜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姨看看我说:“小孩子,你的钱,拿走。”
我把钱攥在了手里,心扑通扑通地跳。我不敢转身就走,万一阿姨发现给错了怎么办?我慢慢转身,耳朵时刻准备着听阿姨唤我的声音。背后没有声音,我不敢走出供销社的屋子,怕人家再追我,会把我关起来。我就假装在柜台前看东西,布匹、锅碗、盆罐,我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看过了。我还在磨蹭,又很认真地蹲下身子仔细看标签上的价钱。就连平日里看看就能流口水的饼干,我也对它毫无兴趣。
阿姨似乎没有注意我,她招呼着来买东西的顾客,没有顾客时,她就和另一个短头发的阿姨说说笑笑。
我不知道在供销社里待了多长时间,直到那个长辫子阿姨对我喊:“小孩儿,都快下班了,还不回家吃饭,快走吧。”
我如同得到了特赦令,转身就跑。
一块钱啊,天啊,一块钱。我把钱捏在手心里,一路跑啊,手心里攥着的钱都被汗水浸湿了。
远远看到家里的土屋了,我发疯似的喊着:“妈妈,妈妈!”
妈妈听完了我的叙述,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你多拿了钱,那个阿姨就会短钱了,那个阿姨是要自己掏钱补给公家的。”
妈妈擦擦手,解下围裙,说:“你先吃饭吧。妈把钱给人家送回去。”
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太疲惫,睡着了。
(《流年 可是时光永不腐朽》郑州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刘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