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颇为风行:近代中国所用新名词多半来自日本,若无日本名词,现代国人无法说话作文了。此议似是而非。
近代日本创制一批汉字新名;大量选取汉语古典词翻译西洋术语;普及词缀化用法,如前缀(如老~、小~、第~、非~)与后缀(如~者、~力、~性、~化),又借鉴西式语法,丰富了汉字语用,对白话文运动及汉语的现代化进程起到推动作用。
近代日本对汉字文化发展的促进,主要并不在于提供了多少新词,而在于终结汉字新名的散漫无序、自生自灭状态,界定了中国自创、或由日本制作的新名的古典义、现代义、世界义,并使之贯通,汇入学科体系,并通过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为汉字文化构筑现代性知识系统提供语文基础。这项极有意义的工作,既非中国、也非日本单独完成,而是16世纪末以来的三百余年间,中—西—日三边互动的结果,中国人与日本人在此间互为师生,交相更替创作者与学习者身份,而欧美传教士在中国士人协助下的译创之功也至关紧要。
日本译词虽有便捷易用的优点,但不应忽略,这些日本汉字词多半源自汉语古典,或用汉语构词法创制,皆与中国文化保有深刻的渊源关系。新近一例颇能说明问题。2019年5月1日,日本天皇更替,新年号“令和”。官方解释此名是从日本最早的和歌集《万叶集》卷五《梅花歌卅二首并序》“初春令月,气淑风和”句中择字组成,并宣称这是第一个典出日本古籍的年号。这显然有文化“脱中”用意,但经考索却适得其反。公元8世纪成书的《万叶集》“初春令月,气淑风和”句,脱胎于东汉科学家兼辞赋家张衡公元2世纪初作品《归田赋》的“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而张衡又参酌了先秦典籍《仪礼·士冠礼》“令月吉日”句式。日本使用的汉字词汇,多源出中国古典,这是不必也不可回避的历史事实,日本近代翻译西学时创制汉字新语,深植中华文化土壤。
中日之间的语文交际,呈一种互为师生的关系,今人不必作偏执一端的估量。
(《光明日报》6.22 冯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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