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诚无息

    如果有人问，黄梅戏最广为人知的剧目是什么，答案一定是《天仙配》，几乎人人都能哼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的旋律。这一艺术史上的经典出自时白林。92岁高龄的他动作敏捷，拉开书柜最下面一层：发黄却装订整齐的乐谱诉说着他的音乐人生。

    1955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决定把黄梅戏《天仙配》制作成舞台艺术纪录片。导演石挥希望将其做成中国电影第一部“歌舞故事片”，以电影的形式将黄梅戏推向世界。由时白林与王文治担任编曲、作曲，葛炎任音乐顾问，陆洪非任剧本改编，严凤英、王少舫主演的《天仙配》“豪华阵容”诞生。时白林、严凤英、王少舫也由此成为中国黄梅戏的“铁三角”。

    时白林清楚地记得，拍摄《天仙配》时，一些新表现手法经常被喊停，有人在报纸上批评他们“艺术改革粗暴”，更有甚者称时白林“手里拿的不是笔，是刀，在对黄梅戏滥砍乱杀”“好在我有最好的搭档——严凤英性格泼辣，王少舫儒雅但坚持原则，他们为我顶住不少压力”。“铁三角”互相鼓励，将一个个大胆的艺术想法付诸实践。

    1968年4月8日，严凤英离世。时白林悲痛不已，一度想离开剧院。1972年，他重拾创作之笔，为新编历史剧《孟姜女》作曲。2011年，78岁高龄的他参与创作黄梅戏《雷雨》，并编著《黄梅戏新腔选集》《黄梅戏音乐概论》等著作。87岁时，出版了《黄梅戏唱腔赏析》《黄梅戏名段精选·乐队总谱版》两本专著。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是《庄子·内篇》上的话，而时白林就出生在庄子故里安徽蒙城。那是淮河流域的一座小城，涡河上的洋船拉来了北方的琴书，“一人在后面拉胡琴，一人在前面敲扬琴，太有意思了”。村里人办红白喜事，会请唢呐班子，每次时白林总是最热心的听众，他甚至还想跟唢呐班子的师傅学吹笛子。不过，母亲不许，因为当地有不少人靠吹笛子讨饭吃。

    后来，时白林又接触到淮北花鼓戏、泗州戏、梆子戏、二黄（京剧）。1943年，他所在的中学从安徽太和流亡到陕西蓝田，在那里，时白林第一次听到秦腔，“太美了，有种撕心裂肺的震撼”。

    考上上海音乐学院后，曾教过聂耳的小提琴老师王人艺对时白林说：“你的手部条件不适合拉小提琴，不如去学作曲。”时白林听从老师的建议，开始了学习作曲。而时任上海音乐学院院长的贺绿汀对他的影响也颇大，至今家中客厅仍挂着与贺先生的合影。时白林坐在钢琴边上，模仿着贺绿汀给他上第一节课时打节拍的样子，“我们一听那节奏，就知道是《义勇军进行曲》。贺老师告诉我们：‘作曲首先要解决的是节奏问题’。”

    传统黄梅戏配乐本来只有一把胡琴加把笛子，最多再加一把笙。后来，时白林把西洋乐器引入黄梅戏，并对黄梅戏的音乐进行改编，这才有了今天黄梅戏那么好听的旋律。

    在时白林看来，艺术重在创新，切忌重复自己。《天仙配》中，他与王文治开始运用男女声二重唱。在黄梅戏《江姐》中，时白林首次运用西洋歌剧的“主题音调贯串法”。就连幼时无意中学到的“孟姜女调”中的“正月里来是新春”，也被时白林创造性地运用到了黄梅戏电影《孟姜女》中。

    “没有创新的人，不会有出息。”时白林回忆，“当初，我们把《天仙配》搬上银幕时，采用了那时国际上非常流行的歌舞故事片形式，而非传统的舞台戏曲模式。不仅安徽人爱看，全国的观众乃至一些国际友人也都爱看，这就是创新带来的成功。”

    传统戏曲究竟该如何创新？时白林认为，创新成功与否，最终要观众说了算，因为艺术最终是为观众服务的。“任何创新，都必须固守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这就是文化自信。没有文化自信，就谈不上民族复兴。”时白林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着，给记者看了一张图片，图片上赫然写着“至诚无息”。

    （《光明日报》6.12 常河）

    （本版图片均为郭红松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