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优越的软硬件资源支撑下,专收问题少年的北京海淀寄读学校做出了许多先锋探索和试验,但即使在这里,也没有学生会一蹴而就地变成“好孩子”。
一所典型的工读学校
海淀寄读学校原名叫海淀工读学校,也是中国第一所工读学校,即为不良行为甚至轻微违法犯罪行为的未成年人开设的一种专门教育学校,采取半工半读模式。我国的工读办学模式最早借鉴自苏联,在几十年的发展中历经繁荣和凋敝,数量最多时曾达到200多所,但如今已减少到70多所,承担着预防犯罪的教育转化作用。如今,海淀寄读学校的教学设置和管理接近普通公立中学,但本质上这里仍然是一所特殊的学校,就读的学生都有各种各样的成长问题。
海淀寄读学校的环境很好,几个标准四合小院组成,中式廊檐建筑,灰瓦白墙,花木扶疏,教室、宿舍都在小院里,看起来清雅宜人。春天玉兰树下甚至零星摆着几张围棋桌,孩子们会像公园里的老人一样,下课时坐在树下杀一盘。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脸庞稚嫩,和普通学校的学生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一样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在校园里叽叽喳喳地打闹。
但这只是校园生活的表面,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初中年级实行男女分班,每个班级20人左右。全校的作息都遵循严格的时间表,学生每天6点20分起床,被子要叠得跟豆腐块一样,洗漱完毕,列队出操,列队打扫卫生,列队吃饭,吃饭时食堂站满了值班老师和学生,不许说话。
如果观察得再仔细一点,会发现班主任的办公室和教室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打了一道玻璃窗户,方便班主任随时观看教室内的情况。宿舍设计也如出一辙,每天晚上班主任会陪学生睡觉,睡在中间宿舍里,与两边宿舍里的孩子隔窗相望。
从体罚到心理干预
“以前不是这样的。”校长肖建国说。他指的是大约15年以前,那时候校园里总是一会儿老师嚷起来,一会儿学生嚷起来,甚至有打起来的声音。他走在校园里,时刻感到神经紧绷,最严重的事故发生在2002年,一位老师把学生的鼻梁骨打折了。
2003年,肖建国升任学校校长,趁着学校50周年校庆的机会,在全校开展了一场讨论:工读学校到底应该怎么办?他总觉得,继续靠体罚会出问题。当时的教育效果的确不理想,老师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教学,而是看守学生,学生跑了再抓回来,抓回来又跑掉……如此循环。
那场讨论最后形成的共识是,不能再体罚学生了。但不能体罚,学生怎么管?这让一些老师无所适从。肖建国记得,不准体罚的新规实行不久,他处理了两位老师,一位老师是上体育课体罚学生,被扣除了半年绩效工资,另一位返聘的老教师也是因为体罚学生,直接被解聘了。
严格禁止体罚后,学校在2005年成立了心理中心,场地最初只有两间教室,逐渐扩展到300平方米,再扩展到700平方米,配备了茶室、心理戏剧排练室、沙盘室等,专业心理老师也从最初的1位变成了4位。
心理中心提供了新的认识学生的方法。高亚娟是这里的主任,她称,如今新生转学过来,都会得到一份详细的心理测试报告。通过这份报告,心理老师会向班主任给出个性的教学建议。
根据入学时的心理测验,这里的大部分孩子在逻辑推理和阅读方面的能力都还有较大进步空间,需要老师为她们制订专门的教学计划。
事实上,通过心理中心的测试,这里超过半数的孩子属于情绪不稳定的类型,容易爆发极端情绪,行事冲动。但教育并不是一个忽然的转折,高光时刻并不会猛然降临,改变也不会一蹴而就。更多的时候,孩子们向上的路是犹豫的、缓慢的、充满反复的、让人心力交瘁的。
学校教育不是万能的
作为一所生源相对稳定的专门学校,如今,海淀寄读学校的学生在280人左右,超过60名老师,师生比例接近1∶4.6,学校也能提供充分的特色课程供学生选择,如管乐器学习、舞蹈、科技……但即便如此,仍然有学校教育触及不到的地方。
这里入学的孩子大多数判断推理和阅读能力还有较大的进步空间,这原本是造成部分学生厌学的重要原因之一。和同龄人相比,他们更擅长动手、音乐、绘画、体育等。
高亚娟见过很多孩子,在课本学习上真的很困难,别人十分钟能做完的作业,他需要一个小时,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也根本坐不住,只能不断地抠手指,动来动去,对家长和大多数学校的老师来说,这些都是孩子不努力的证明。而一个在学习上无法让人满意的孩子,进入青春期后总是希望能用别的办法引起别人关注,这些办法就包括抽烟、旷课、打架等。
和留守儿童现象严重的地区相比,这里入学的孩子呈现的普遍性并非家庭完全缺失,而是家长教育本身的问题,比如父母离异或重组家庭造成的家庭功能缺失,比如家长太忙顾不上管孩子,比如家长本身就有严重的身体或生理疾病等。
家庭教育的改变往往是孩子被扭转的第一步。吴桐就记得,他到海淀寄读学校后,逆反行为变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愿意回家了。他说自己的父母年龄大了,两代人之间有严重的代沟,以前他只要犯错,就会被父母暴揍一顿,然后关在家里。
旷课三个月那次,他最后是在街头被父亲逮住。两辆车擦肩而过,他在车窗里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掉过头拦住他,说“儿子,回家吧”。但和以往不一样,那一次父亲直接拉着他去了一家饭馆,父亲点了一堆啤酒后就开始像兄弟一样跟他聊天,带他回家后也没说什么,甚至第二天还帮他请假,带他去商场买衣服。吴桐不知道父亲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一招,他和父母依然有代沟,但他离家出走的愿望的确没有那么强烈了。
(《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22期 王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