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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6月01日 星期六

    旧情

    《 文摘报 》( 2019年06月01日   07 版)

        ■褚明宇

     

        上海长乐路上有个疯子。

     

        这疯子是个女的。她常年梳两根麻花辫,穿格子衬衫、宽松款的长裤,脚上是NB球鞋,如果不是她头发和身上总粘着一些脏东西,手里经常拎一个捡破烂的编织袋,你会觉得这就是一个老文青。她最经常出现的地方是我家附近一个超市的门口,我六年前刚到上海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儿,六年过去了,她还在原地。

     

        我是个特害怕变化的人,这六年里,很多陌生的东西先是慢慢成了熟悉的东西,然后又从我生活中消失。

     

        一家常去的寿喜烧店去年忽然关了,那个总是腼腆而友好地试图跟我攀谈,曾经在我一个人过春节的时候祝我“电脑店生意兴隆”的、工作服上名字叫“春”的河南大叔,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我想如果再见到他,我应该告诉他,我说我是“卖电脑的”只是一句调侃。

     

        刚来上海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下班已经很晚了,我去进贤路上一家常去的小酒吧吃饭。酒吧还开着,可是厨师已经下班了。吧台一个叫小秦的美女先是给了我一碟花生,后来又跑到厨房做了一碗她家乡的酸辣粉给我。那个酒吧几个月前也关门了,可是那个中秋节我一直记得。

     

        我楼下对门的邻居原来是个叫查尔斯的美国老头,六七十岁。我们做了好几年邻居,好像只说过五六次话。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进出也好像有意避免碰到我。有时候听到他开门,可是我出去的时候他又没了人影。我们最经常的交流方式是“通信”——他经常会在我的门上贴条子,一张正常大小的信纸,上面是手写的英文。内容的中心思想几乎都是一样的——我女朋友早上出门关门重了把他吵醒了,或者是昨晚音乐声大了他睡不着。从字条积累的数量可以看出,他三番五次地提意见并没有彻底起到作用。我还是经常让他睡不着或者把他吵醒。有一封信比平时长,我现在还有印象,他说他已经70多岁了,人生就剩下上海这一点点平静和安宁,希望我能理解。

     

        查尔斯并不是个穷人,从他的谈吐能看出是个挺有文化、年轻时应该在职场上混得还不错的人。到了冬天他嫌上海冷,还会去新西兰待两个月。记得有一次无聊看一本杂志,里面一篇文章煽情地写道:每个来上海的人都是在逃离过去的什么东西。

     

        我不清楚查尔斯到底是在逃离什么,但是我一直觉得这句话说得挺对的,至少在我身上是这样。我还记得查尔斯那封长信的最后说,有空他要请我的女朋友去吃火锅。这件事让我们兴奋了一下,但是,这次聚餐最终没有实现。一是我和当时的女朋友后来分手了。二是查尔斯忽然搬走了。

     

        一天早上我出门上班,一下楼,看见查尔斯的房门一反常态地大开着,里面有几个纸箱,像是要搬家。查尔斯说:“我最近咳嗽得太厉害,要去新西兰住一段时间。”

     

        以往他去新西兰过冬从来没搬过东西,这次感觉好像不一样。我说:“还回来吗?”他说:“不一定,看身体情况。”我忽然有点舍不得,好像有些一直该说但还没说的话,犹豫了一下,我说:“要不加个微信吧?”

     

        回家的时候查尔斯已经走了,门半掩着,里面全空了。

     

        那是2016年夏天的事了。他的微信朋友圈,最后一条停留在那年9月,他住在新西兰一家医院里。

     

        接着说长乐路的疯子。我想说的是,六年了,很多熟悉的东西都不在了,但是她还在原地——这对我这么个怀旧病晚期患者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安慰。对于她我一无所知,但我猜她应该是本地人。我见过她很多次从附近一个弄堂里进出,我想她应该就住在那里,除非是家里的老房子,不然一个无业的疯子没能力在那儿租房。

     

        每个来上海的人都是在逃离过去的什么东西。你说,像她这么个上海人要是想逃离又能去哪里呢?

     

        (选载一)

     

        (《升维:让你人生出众的另类通道》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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