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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5月07日 星期二

    隐于时代的先生

    《 文摘报 》( 2019年05月07日   05 版)
    王承书

        70年前的那个10月,开国大典上的礼炮声响彻云霄,牵动着远在海外的王承书的心;54年前的那个10月,新疆罗布泊上空的蘑菇云震动世界,而千里之外的北京,参与原子弹研制的王承书日子一如往常,没有因此家喻户晓。她为了国家选择隐姓埋名30年,死后依旧少有人提起。“她在乎这个吗?她最不在乎这个了,但我在乎。”段存华曾以很多受人关注的身份面对媒体,比如中共元老段君毅的女儿,比如原国家轻工业部副部长,而这一次,她是王承书的学生。

     

        我和王承书先生前后脚进了北京原子能研究所——1957年,我从北大物理系毕业后分配到这;她是从美国回国后,1958年从近代物理研究所调过来。最开始,我在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她在热核聚变研究室。

     

        在我们大院里,王先生很引人注目,她个子很高,冬天也穿着裙子,手上戴双皮手套,一看就是有气质的大知识分子。我早就知道她,但真正相识是在1961年。那时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撤走了专家,资料全搬走了,搬不动的机器扔在那里,没人会用。国家决定派一批中国专家前来支援,王先生就被调到我们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

     

        我们那儿负责研究原子弹的原料铀,原子弹爆炸就是用铀-235产生原子裂变而来。浓缩铀-235是一项极其艰深的技术,当时只有美国、苏联和英国掌握。我们有苏联没搬走的设备,却不知道设备运行的原理,更不清楚遇到问题该怎么解决,脑子里一片空白。

     

        调来的专家里,有人负责搞化工、有人负责关键部件,而王先生负责把理论搞清楚。其实王先生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国外研究的是大气中的稀薄气体,和原子弹、铀同位素分离都不搭界。时任第二机工部副部长钱三强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为国家改行,“请你考虑考虑”。王先生当场就说:“不用考虑,我愿意服从安排。”

     

        王先生答应得爽快,却也清楚这个决定背后的难处。她后来曾对人说:“年近半百,转行搞一项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一想,当时谁干都不容易,何况我在回国之前就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服从祖国的需要,不惜从零开始。”改行二字,说起来简单,但只有我们明白背后破釜沉舟、不计名利的决心。

     

        当时,理论组只有我和几名北大的同学,总共三四个年轻人。王先生一到,先从我们手里借走了“三本经”,也就是我们跟着苏联专家学习时抄录的3本讲义。我们听是听了,抄是抄了,其实一点儿没懂。王先生拿着“三本经”,关在屋子里废寝忘食地看。等她看懂了,再给我们办学习班。

     

        除了教我们,王先生还用手摇计算机和计算尺做了大量的计算工作,算出设备的稳定态。别人算的时候左手敲键,右手列算式,她因为力气小,左手敲不动键,只能用右手中指压在食指上,一下一下敲键,然后再拿起笔,记下结果。后来,几千台设备取出的铀-235还是有杂质,我们才知道几千台设备之外的另外几百台设备是作进一步净化用的。这几百台设备要怎么级联、怎么使用?谁都不知道。这时候又是王先生起了作用,算出了要怎么用才能分开杂质。因为理论很难懂,所以总有人问,王承书到底做了什么贡献?在我心里,这就是王先生最大的贡献。

     

        当时铀浓缩工厂建在兰州,但为了方便研究,我们在北京搞了个模拟的小厂,先在小厂这边实验成功了,再应用到兰州的大厂去。有一次,大厂的设备突然取不出铀-235了,我和另一名同事被派去看看。到了那里,我要来了浓度曲线,一看已经破坏了平衡,就让他们停止取料,等形成新的平衡后再取,果然很快就好了。于是有人说,你们学理论的还有点用嘛。我们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们看的不只是几条线和数字,而是它反应的原理。回到北京,我对王先生说:“多亏了您,教会了我们,我们可给您长脸了。”

     

        没有她的贡献,我们至今还是瞎子。

     

        在美国时,王先生与物理学权威乌伦贝克共同提出了一个震动学界的观点,即以两人名字命名的“王承书—乌伦贝克方程”。有人说,王先生如果留在美国,拿诺贝尔奖是迟早的事。

     

        我问过王先生,当年为什么回国。王先生答得简单,只说想回来做贡献。为了搞科研,她常年住在宿舍,顾不上丈夫、幼子;为了带队伍,直到80岁高龄还拿着放大镜一篇篇看学生论文;为了保密,她从国内、国际的物理学术殿堂销声匿迹,再没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连给学生的著作审校也不愿署名。

     

        1961年,王先生入了党。她从280多元的工资里拿出200元交党费,剩下80多元还要拿出去资助学术活动和生活困难人员。党委劝她:“王先生,你还得生活呀。”王先生摇摇头:“我既然入了党,就要给党做贡献。我用不了这么多钱,国家不用给我那么多钱。”

     

        王承书先生这一生,一直在付出、在给予。如果说她最后还留下了什么,我就读一读她的遗书吧——

     

        虚度80春秋,回国已36年,虽然做了一些工作,但是由于客观原因,未能完全实现回国前的初衷,深感愧对党、愧对人民。死是客观规律,至于什么时候我却是未知数,“笨鸟先飞”,留下自己的几点希望。

     

        1.不要任何形式的丧事;2.遗体不必火化,捐赠给医学研究或教学单位,希望充分利用可用的部分;3.个人科技书籍及资料全部送给三院;4.存款、国库券及现金等,除留8000元给未婚的大姐王承诗补贴生活外,零存整取的作为最后一次党费,其余全捐给“希望工程”;5.家中一切物件,包括我的衣物全由郭旃(即王承书儿媳)处理。

     

        1994年6月18日,王承书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生前身后干干净净。

     

        (《环球人物》总第382期 段存华/口述 郑心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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