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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4月13日 星期六

    一名殡葬车司机的感悟

    《 文摘报 》( 2019年04月13日   01 版)

        吉林省公主岭市中心医院建在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上,但很少有人注意,医院后门的通道上,经常停着的一辆黑色的金杯阁瑞斯商务车。它比普通面包车大一点,从正面看,除了覆满引擎盖的两个大字“殡仪”外,它和其他车辆没什么不同。

     

        这辆金杯阁瑞斯的驾驶员叫王亮,穿一身黑色运动服。作为公主岭市殡仪馆的一名殡葬车司机,他的工作是送逝者最后一程。不论何时,只要电话铃声响起,他就要出发。过去一年,他出发了超过2000次,从医院、社区和零下20摄氏度的郊外接回了2000多位逝者。

     

        最不希望电话响起

     

        王亮最不希望电话响起,尽管那意味着他的收入:市区内接逝者,一次8元;到100公里外的长春接,一次16元。“我宁愿一趟不接,就挣我2700元的基础工资。”

     

        在殡仪馆工作了两年,王亮去得最多的是市区的几家医院和大型社区。从那些地方接来的逝者,大都与死神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拔河,系自然死亡。家属们会为逝者换好素净的寿衣,再把他们抬进车里。

     

        一些意外发生地或刑事案件现场,也能看见王亮的身影。有时是灵车开不进去的荒地,因为一个男人醉酒后步行回家,但方向走反了,被冻死在路上;有时是进出只有一条道路的小村,因为一位老人在那里上吊自杀。

     

        37岁的王亮,高个子,瘦瘦的,看起来皮包骨头,两根眉毛长得又浓又宽。自从入了这一行,他养成了许多职业习惯,不能笑,不能说“再见”,不能穿红色的衣服。就连和家人去照相馆拍亲子照,摄影师都说他,“你怎么一点不笑啊?”

     

        除了水杯、卫生纸,王亮的金杯阁瑞斯里还有许多米白色的棉线手套——有时逝者身边没有亲友,他也要搭把手,帮忙搬运遗体。

     

        谁都不想见到的人

     

        王亮等人服务的公主岭市殡仪馆,位于城市南边一座小山上。在这里工作的人,都要承受外界异样的目光。

     

        赵虹浩原本经营一家佛教用品店,为了挣到更多的钱养活一家老小,才改行做了殡葬司仪。听说女婿来了殡仪馆,赵虹浩的老丈人气得跑来训斥,“没本事的人才倒腾死人生意。”同学聚会时,妻子也被告知“别带你老公”。

     

        殡仪馆整容师李春树(化名)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职业。他正在上初中的儿子,至今不知道父亲在殡仪馆工作。每次遇到儿子学校要求填写家长的工作信息,他都填民政局。

     

        就连王亮的车都遭遇过各种尴尬。一次外出接逝者的路上,车子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走不动,他硬撑着把载着逝者的车子开回了殡仪馆,用脚一踩轮胎,走气。当时是傍晚7点多,王亮连跑了3家修车行,都没人愿意给他修车。

     

        洗车更得自己来。王亮第一天上班与上一任司机交接车钥匙时,就问过,“夏天溅上泥了怎么办?”对方答,“没人给刷,自己收拾收拾。”

     

        如果从情感上讲,大概很少有人愿意在这里上班。但在这个东北小城,殡仪馆是国企,有五险一金,工作稳定也还算清闲,王亮舍不得放弃。

     

        自从来到殡仪馆,许多人不再和朋友聚会,不再走亲戚;有亲朋结婚时,他们会递上自己的份子钱,但人不到场,怕被人说晦气。

     

        2019年的大年三十轮到王亮值班,按照殡仪馆的规矩,他可以把灵车开回家里,需要出车时直接从家出发。但他选择一个人留在殡仪馆过年,他说,邻居们至今不知道他的工作,他是“谁都不想见到的人”。

     

        生命的重量

     

        来殡仪馆前,王亮对这份职业的想象“就是个开车的”,他不害怕死亡。但在这里,他的一双手将遗体搬运进殡葬车的瞬间,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一次,他接走了一名13岁的男孩,有先天性疾病,体育课跑步时摔了一跤,之后回家待了3天,人就没了。父母把男孩的遗体抱上车,又把他生前的衣服、足球、篮球、溜溜球挨个放在旁边,关上车门,蹲在地上抱在一起哭了。王亮也跟着哭了,那是他在工作中唯一一次流泪。

     

        现在,王亮熟悉市区的每一条路,开车时会选择平坦的、不拥堵的路段。对于这个职业来说,车开得稳一点是对逝者最后的尊重。

     

        因为这份职业,王亮他们见识了太多死亡,太多别离。但对于逝者家属来说,有时,接受死亡和别离并不容易。

     

        赵虹浩接过一个单子,一位40多岁的男人因车祸去世,家人们把读大学的儿子喊了回来,但不敢告诉他实情。按照当地规矩,这个大男孩应该拿着招魂幡一路将父亲“送走”,但他不肯踏进殡仪馆的大门。“他说我不进来,我就想着我爸是出差去了、出去玩了,去哪儿都好。”

     

        赵虹浩前前后后劝了那个男孩三天,最后,孩子答应为父亲烧纸、引路。“但是直到把他父亲推进火化炉,他一直都把脑袋别在一边,没看一眼。”

     

        赵虹浩发现,人们往往在面对死亡时,才能意识到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他记得,一位老红军去世后换上了部队的军服;一名公检法干部离开时,随身带走了所有的奖状、证书;一位学者火化时,让子女给他烧了300多本书。

     

        “财富已经不重要了,到了殡仪馆,留下的信息都一样:姓名、性别、年龄、死因、接尸地点、日期。”王亮说,再有钱的人,到了这里也是个人名。

     

        干了这么多年,赵虹浩早就看开了。如今,他每月能挣一两万元,三年前,就花了30万元买了辆越野车,顶配,他的房子买在市中心的商业街,光是欧式风格的装修就花了13万。

     

        王亮没赵虹浩这么看得开,他才30多岁,家里的儿子才5岁。他想看着儿子结婚、生子,之后自己才能安心闭眼,所以现在特别惜命。因为见过太多车祸现场,不工作时,他平常宁愿打车出门;在外面酒喝多了,他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不愿意冒险回家。

     

        为了保护儿子,他给家里的所有窗户装上了铁丝网;儿子喜欢满屋跑,他就给家具边角包上海绵;他害怕儿子和其他孩子打架,到现在都没送他去上幼儿园……

     

        在王亮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见到老婆、儿子,才能喝酒唱歌、逗殡仪馆里那只会说话的鹩哥。

     

        (《新京报》4.4 卫潇雨 刘静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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